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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彼时寒风凌冽,营中旗帜随风漫卷,战斗过后,士卒们坐在篝火旁饮着大碗的酒,裴钧甲胄仍未离身,听着亲卫们带着赞许地评价裴钺今日的表现,朗笑出声,随后重重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什么都没说,转身席地而坐,与士卒们举碗共饮。
  而也正是裴钧当时的表现让裴钺彻底对兄长明明可以留在京城,却仍要常驻边关的行为释怀。
  明棠非是亲历者,也只能通过裴钺的转述获知当时的情景,自然也便能轻易判断出裴钺话中蕴含的情感,犹豫着问道:“你似乎并不遗憾兄长常年在外?”
  提起那时的情景,裴钺有释然,有怀念,却看不出遗憾。
  裴钺点点头,举目环顾一周,拉着她在坐榻上坐下,轻声道:“你大约也知道一些我们家中的事。”
  明棠点点头,裴家在京都豪门重,嫡支一向算少的,家里的事也不多,她当日决意嫁过来,自然不可能对裴家之事一无所知。只是定然不可能有裴钺知道得清楚就是了。
  裴钺大约早已决定从头说起,也不去问明棠知道的是哪些部分,只轻声道:“母亲当日嫁入裴家家门,两人也算是公府侯门,门当户对,祖父祖母又一向喜欢母亲,初时大约也有过一段琴瑟和鸣的日子。兄长就是在这时候降生的。以母亲对待阿泽的模样,你大约能想见当日她初为人母,对兄长有多疼爱。据家中老人所说,家中其余人对兄长的疼爱又要更甚十倍。”
  原来你们家疼孩子是一脉相传......更甚十倍,明棠真有些无法想象。
  前儿裴夫人刚把浴佛节时许给裴泽的一荷包金佛豆兑现了,足金足两,裴泽兴冲冲去接时险些没捧住,旋即就开始拿金佛豆扔着玩儿。那天他身边跟着的奶娘侍女等人不知多提了多少心,生怕一个没看住,让他丢了佛豆,或是更严重些,吞一个下去。
  不过,以此开篇,又亲眼所见裴钺与定国公关系有多僵硬,明棠早已被压下的好奇心重又翻腾而上,总不能长子还是疼宠非凡,次子却是如同仇寇吧。
  裴钺已陷入了回忆中,继续道:“好景不长,兄长五岁那年,他从府外带回来一个女子,十分宠爱。祖父祖母多番训斥也不改他心意。待那女子怀有身孕后,更是闹得府中不成样子,更是冲撞了那时身怀有孕的母亲。”
  “府中不安稳,母亲那段时日本就多思多虑,我的二哥或是二姐就没有保住。外祖母去得早,母亲本就性情强硬,向来眼中揉不得沙子,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带着陪房强闯了他的院落,把那自知犯了错的女子拖出来杖毙。”
  话至此处,都是京城中早就流传过的八卦,明棠此前已有所耳闻,更知道裴夫人因这件事一直被一些人私下诟病性子太过傲慢,此时坐在裴钺身旁,却是不由道:“母亲实在坚强,倒是兄长,当时恐怕心下十分惶惑。”
  那女子既怀有身孕,当时的情形定然不是强闯二字就能带过的,便是为此训斥过定国公的老国公老夫人,恐怕也不会乐见裴夫人对那女子下杀手,十有八九提过等那孩子降世再做处置。裴夫人还沉浸在丧子之痛中,身体或许还没康复,立时就能硬顶着压力把这件事办成了,这之后的小二十年还能住着静华堂,安稳地当着定国公府的家,明棠越想越觉得她了不起。
  而裴钧,作为独生子,之前还是京城模范家庭,一夜之间父母翻脸,搞出这样的大事,就算当时年纪不大,兴许不记事,怕也要受到一些影响的。
  裴钺点点头:“母亲的确非常人。”兴许也不知该用怎样的话语来形容了,裴钺只好维持着语调的平静,淡淡道,“那日过后,母亲与他便再未同过房,后来母亲调养好了身子,想再要一个孩子作伴,请他去了几日,便有了我。至于兄长,幼时家中一切和睦,因而与我不同,对他很有几分孺慕之情,后来他常年留在边城,多半也有不想亲见家中如此的缘故在。”
  请他去了几日...明棠这才解了心中疑惑:怪不得以裴夫人和定国公的夫妻关系,在那件事之后竟然还能再养育二胎...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去父留子?
  这事便是放到后世也称不上常见,裴夫人竟然早在二十余年前就已经做出来了,怪不得裴钺说话时语气这么奇怪...
  但...明棠不由追问:“你是如何得知的?”按理来说,作为家中小辈,想查一些家里早年的事,难度不算太大,但涉及当事人主观的想法,这又不一样了。
  总不能是裴钺去问了林妈妈吧?跟了裴夫人一辈子,的确有可能知道裴夫人那段时间的想法。
  裴钺顺畅了一晚上,竟有些卡壳,语塞了半晌,方才轻咳一声,有些尴尬:“我那时候在家中到处想知道那些年发生的事,自然瞒不过母亲...她把我叫去,自己告诉我的。”
  七八岁,狗都嫌,裴钺七八岁的时候也逃不脱这个定律。家里气氛那么奇怪,他作为一个天资聪颖的小孩当然会有自己的想法,便自以为能瞒过大人,自顾自做着小动作,每天寻找着蛛丝马迹。
  但这就如同在老师眼皮底下做小动作,他在府中询问旧事怎么可能瞒得过管着家中上上下下的裴夫人?
  冷眼旁观了几天,见裴钺的确好奇,也知道了许多零零碎碎的消息,眼看着裴钺随着查到的越来越多,性情都有些蔫儿了,裴夫人当机立断,直接与裴钺来了个促膝长谈。
  待裴钺从当事人那里确认了父母感情已经破裂,父亲还是那个在他观念里错得更多的人,立时也开始疑惑为什么都这样了还会有他。
  裴夫人当时那淡然又理直气壮的语调裴钺直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阿钺,是母亲想要你,就有了你,你只要知道这事就好了。”
  等被震住的裴钺渐渐知道了生儿育女是怎么一回事,再回忆裴夫人当时的话,自然又有了不一样的体会,心中那个原本就模糊的父亲的形象也越发淡了。
  的确如裴夫人所说——他只要知道母亲是期许着他的出生的,这就够了。
  许是知道即便不甚在意世人口舌,初次听到这样的消息也要心下震惊,裴钺贴心地沉默片刻,给明棠留足了反映的时间。
  明棠也的确一时忘了回话,却是禁不住在脑中想象当年裴夫人是何等样风采。待渐渐从联想中回过神,心中也有所明悟:这么来讲,当年定国公与裴夫人已是相看两厌,却因裴夫人想要再要个孩子不得不配合,对裴钺是现如今的态度也就可以想见了。
  而裴钺与母亲亲近,即便幼时可能向往过父爱,此后知道了当时的事,定国公又不主动软化关系,何况还有个如父般的长兄,对定国公冷淡以至于冷漠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至于裴钧...幼时也是被家人捧在手心过的,而后在将将记事的年纪家庭破裂,待有了个比自己小十余岁的弟弟后,加倍用心,也是可以想见的事。
  明棠环视一周,轻声询问:“这里都是兄长曾送给过你的旧物吗?”
  裴钺点点头:“是。这屋子曾是兄长磨我性子用的地方,但凡我有不是处,总要在里面这里一个人待上几个时辰。后来兄长战死,未免时日久了有所遗漏,就把诚毅堂中与兄长有关的物件都收了进来,大都是我幼时用过的。”
  他说着话,露出回忆的神色,起身到墙边开了其中一只箱笼,将烛光一照,躬身取出箱中一支才及他小臂长的马鞭,笑着道:“差点把这个忘了,年前把照夜怀的小马驹许给了阿泽,几个月过去,怕是照夜要生小马了。这鞭子还是我这个岁数学骑马时候用过的,正合阿泽用。”
  明棠见那马鞭玲珑细巧,不禁问道:“这也是兄长做的?真是长兄如父了,考虑得这样周到。”
  裴钺一怔:“这倒不是,不过是他亲自盯着做的,也差不离。”说着,忽而将手中鞭子挽了个鞭花,笑道,“如今也不怕幼娘你笑话,我小时候还真想过为何兄长不是我父亲。如今已年长,自然知道有些事强求不来,即便身上流着同样的血,也未必有亲人的情份。如今既然是两相无缘,他既不认我,我亦不认他,他的血脉我自然也不必传承下去罢了。”
  裴钺轻描淡写,又透露出一件明棠早先好奇过的答案,由不得她心中有些复杂。——因没有父子缘分,连身体里传承自父亲的血脉都不愿继续传承,这在时下极其看重香火传承的风气中可谓是极其罕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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