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这一连串动作让明棠不禁陷入疑惑:这几天陆先生给他们讲了“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可这是个小和尚,专业也不对口啊。阿泽要是真想复刻一下,在京郊道观里找一个仙气飘飘的老道人也不是件难事,回头请一个上门,挨个摸一摸他和班里同学们。
随后就见净尘又犹豫了一瞬,也在裴泽跟前低下头,明棠这才明了:原来是她想太多,只是交换摸头。
说不定还是因为裴泽想摸一摸小和尚的光头,怕提出来太唐突,拐弯抹角提出的小仪式。
想来裴泽也知道他能摸到和尚光头的机会不多,因而十分郑重。他在怀里摸了摸,随即发现帕子早就被他拿了出来,上面也已经堆了一小堆樱桃核,不由失望地收回手。
随后他看见花树下的明棠,终于想起来他不是一个人出来的,还有一个长辈跟在后面,连忙起身小跑过来,借了明棠的帕子,把手擦干净,又小跑回去。
看得出来,他这么郑重的表现搞得净尘更加紧张了,隔着一段距离,明棠都看出来净尘的坐姿变僵硬了,眼巴巴看着裴泽,却没有旁的动作。不止没有动作,明棠觉得他连呼吸都屏住了。
裴泽没有让他等待太久,在他身前站起来,小心翼翼伸出手,在净尘光滑的脑袋上蹭了蹭,露出满足的表情,随即继续坐下,跟净尘小声说起话。
没有互动看了,明棠不禁将注意力转回眼前的海棠花树上,想起上次裴钺送信提及,说等他回来,要亲自往府中花园里移两棵西府海棠。海棠移植最好是在秋季,是秋天有可能回来一趟的意思吗?
若战事又起,好歹今日裴夫人和裴泽抽到的都是上上签,若运气果真灵验,至少也能中和一下吧?如果裴钺那里出了意外,与他息息相关的这两人怎么看也不可能算得上运势好。若是不灵验,那自然是最好,人力能做到的,就有成功的把握。
正在分神,不远处却走来一行人,当头的是个有些眼熟的年轻女子,身后跟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并两个侍女,明棠分明记得自己见过她,却一时想不起身份,正在纠结,她却先开口了:“明四?你来红螺寺求子?裴世子又不在京城,你这时候来求子有什么用?”
这语气,明棠瞬间明了,看了眼这位吴家大小姐,见她不似先前玉台上见面时那样盛气凌人,就知道她恐怕现下也并不顺心。
原来这里就是供着送子娘娘的地方,就说先前大和尚带着她们拜药师佛和观音的时候隐隐好像在绕路,看来是一照面就猜出了她的身份,不想明棠跟眼前这位碰上面。一个前任一个现任,又在求子的地方碰了面,说起来确实有些尴尬。
明棠正分神,她已经又开口道:“对不住,是我忘了,就算裴世子在京城,你来此处也是无用功。劝你好好照料着那边那个,要是他也没了,裴家岂能容忍你占着这个位子?再和离一次也不好看啊。”
这话实在恶毒,明棠又正是为裴钺担心的时候,听见她语涉裴泽,不由勃然,松开花枝,一步步朝她走过去。
被明棠气势所慑,吴氏竟不由后退了一步,回过神来,不免羞恼。
明棠却是被这一步熄了怒火,不禁摇头失笑:便是真有所谓鬼神,这种色厉内荏之人随口说出的话,也断然不会有效验。
她情绪平静下来,思维反倒更清晰,唇边挂上笑容:“多谢你关怀,只是这份心思你还是用在自己身上比较好。现在就来求子,若是过几年还无所出,你的如意郎君又升了官,你的位子也要不好坐起来了。”
说着,明棠又靠近了些,低声在她耳边道:“说实在话,有时候夫妇无子,并非是女子的问题。你与其到处求神拜佛,不如换个方向想想。”
吴氏听懂明棠言外之意,却是断然反驳:“怎么可能!夫君已有长子!”他们夫妻生活又一向正常。向来男子不孕只听说有天阉这一类,无法行房自然无子,却没听说过一切如常却无法令人有孕的。
明棠就知道她不会相信,似是随口:“这长子可是他母亲在外宅有孕,借子进门,又拿了文书的。”
吴氏又是一梗,明显心情烦乱起来,目送着明棠慢步走过去摸了摸裴泽的头,随即那小孩就拉着她的手站起来,指了指地上的帕子,露出个有些羞涩的笑。
裴泽本就是容貌顶尖的漂亮孩子,这一笑简直让人心都化了。
吴氏上午刚求了子,想到方才自己就是对这个孩子口出恶言,顿时心生后悔之意。回身看了眼被乳娘抱在怀中的陈家的长子,觉得以前夸赞过的那些生得清秀的地方也变得平庸起来,竟是又不由自主看向了裴泽。
裴泽似乎已经跟那个小和尚说完了话,地上的帕子也被他叠起来捧在了手中,指了指小竹篓,摆手似乎要说再见。
见人已经要离开,吴氏踌躇半晌,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竟然真的能说出口:“方才是我不对。小世子定然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明棠讶然,随即颔首道谢。坏话必然不灵验,好话则是要照单全收的。思及此,念头更加通达。回头在府库中找找有没有裴钺可能用得上的东西,让家里老人再走一趟陕西吧。运势好坏可能无关紧要,人力所至却是可以改变的东西。
见明棠反应平静,没有趁机讥讽几句,吴氏更是浑身不自在,一句话也不想多说,转头匆匆离去。脑中不自觉回想起方才明棠无意之间说的那句话,不禁又转头仔细端详起这个被婆婆夸过好几次跟陈文耀生得像的孩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以往年岁更小些,眉目还没张开,如今则已经稍具形状,她不管怎么看,都觉得这孩子与陈文耀生得并不相似。
陈文耀是年少探花,本就生得清俊,如今入官场几年,又得人赏识,这些时日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比之以往更盛几分。吴氏心甘情愿嫁给他,自然也图他的一张好脸。
而这孩子虽然也算得上清秀,眉眼的形状甚至鼻梁高度都与陈文耀并不相似。
没人提起时还好,现如今被明棠指出,吴氏回家的一路上脑中回荡的都是这些想法,上个香却把自己上的心烦意乱,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去查一查。
若是查出来果真雅云这个贱人是以假乱真,岂不是说明夫君真的有可能跟那些天阉一样,不能让女子受孕?那到时候她又该何去何从?
明棠自然无从知道吴氏的这些想法,若是知道了,以她现如今大可以隔岸观火的情形,自然是希望吴氏好好查一查。不知为何,按她对她的印象,总觉得若是真的查出了些什么,陈家会有很大的热闹可以看。
至于眼下,明棠正在为裴泽和净尘感到无语——这两人依依惜别了怕是有五分钟了,还是站在路口小声说话。
从台阶走到这里,两人走路的速度简直可以用挪动来形容,路边的蚂蚁都要比大家走得快了。偏偏两个人的神态举止都正常得很,明棠走几步回头一看,发现他们几乎还在原地时,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走得太快了,没有考虑到小朋友的身高。
难道说小朋友的友谊就是如此简单,互相摸过头就是好朋友了?
钟声响起,净尘回过神,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受师伯指派,去给香客引路,居然就偷闲了一上午,立时站不住了,匆匆跟裴泽摆手告别——这是他刚刚跟裴泽学的。
裴泽也不停挥手,目送小和尚的背影飞快消失。待钟声渐低,就听见明棠问他:“阿泽,我很好奇,樱桃核拿了这么久,有没有被你的手捂热呀?”
终于发现了自己手里还拿着聊天时产生的垃圾的裴泽:......怎么办,感觉手心好像被浸湿了。
即便知道自己用帕子隔了好几层,裴泽还是立刻被想象激得浑身一震,立即小跑着往院落的方向回去。
难为他就走了一遍,居然记得每个拐弯处怎么走。跟在裴泽后面一路回了歇脚处的明棠不由有些羡慕:难道说这就是所谓的兵家之人的天赋?她小时候可完全不是这样,是长大了才一点点学会怎么认路记路的,到现在有些复杂的地方还记不清楚。
已经洗干净手等在饭桌旁的裴泽毫无自己正在被人羡慕的自觉,看见明棠终于回来了,早就等不及了的他立刻开始分享今天的感受:“祖母,娘,你们知道吗,净尘早晨比我起得还早,而且没有头发,头皮会冷冷的。原来做和尚也这么辛苦,我再也不想当和尚了。”
他兀自兴致勃勃,明棠和裴夫人对视一眼,同时看到了彼此的疑惑:阿泽什么时候还有过这个想法?
明棠不禁沉默:原来养孩子还有这样的风险,还好这风险出现的就跟它消失的一样莫名其妙。难道说这才是这次出行最大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