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韦淇回头看向李显,李显回神说:“儿臣谨遵圣命。”
上至纨纨,下到四岁的四郎李重茂都震惊至极,连裹儿也不除外。不同别人心中的忧喜交俱,裹儿则是纯粹的欢喜。
今日是他们一家的起点,重登至高之位的起始。李显请徐彦伯并侍卫宫人别处休息,只有一太监笑盈盈留下。
“王爷与圣人母子团聚,可喜可贺。”那太监道。
李显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才喜道:“王公公。”这王公公是圣人跟前伺候的。
王公公满脸堆笑道:“王爷一别多年,竟然还认得奴婢?”
李显道:“我多年未曾向母后尽孝,王公公侍奉圣人,劳苦功高,我怎么不认得?”
王公公眼睛笑得眯起来,突然一拍额头,告罪道:“瞧奴婢这个脑子,见了王爷心里头高兴,竟然把正事忘了。一应东西都已备好,王爷王妃只备些换洗的衣裳,其他的一概不用,伺候的人也都准备好了。”
韦淇了然,带着子女离开收拾东西,留李显与王公公在前厅寒暄叙话。
路上,重润欲言又止:“阿娘,我们……”
韦淇转头目光扫过裹儿,看着重润道:“圣人英明,命我们回去,咱们就回去,不要多作猜度。还有,你们兄妹务必谨言慎行,散了吧。每人只许带随身衣物,两刻钟后都到正院里来。其他的,日后再说。”
裹儿突然问:“阿娘,彩月她们怎么办?”
韦淇回道:“你们兄妹的丫鬟仆从都是极忠心又伶俐的,我们在神都安顿下来,就接他们回神都。”
说罢,韦淇带人离开。裹儿急匆匆往院里走,纨纨拉住她,叮嘱道:“裹儿,别忘了带些细软。”
裹儿道谢,回到院中让彩月赶忙收拾衣物,又告知王妃对众人的安置办法。
彩月听了,心中大定,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叮嘱道:“从房州到神都,千里之遥,七娘务必保重。神都不比房州,七娘多加小心……”
裹儿细细听她絮叨叮嘱,看见榻上多了两个大包袱,心中怅然,就像一棵拔根移栽他乡的小杨树苗。
“我们离开后,你替我看好院子,等我派人来接你。还有,你代我多去探望小郎君。”裹儿道。
他们走脱了禁锢,但四姐瑶琳却看不到这一天了。
彩月神情也低落下来,哽咽道:“是。”
两刻钟后,韦淇领着儿女来到前厅,连饭还未吃,一家十数口在天未亮就出发了。
李显、韦淇和裹儿坐在一辆马车里。裹儿是第一次出寓所,头顶的天不再是方寸之间,脚下的地不再是腾挪几步就看见高墙,新奇而又兴奋。
看山,青山妩媚;看水,春水脉脉;看云,白云悠悠;看岚,山岚轻妙。
韦淇笑说:“快放下帘子。”
裹儿知道轻重,坐回来,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爹娘,问:“阿耶,阿娘,神都有多大?有多繁华?东西两市热闹吗?”
李显听了心中一酸,诸子女中,他最对不住的就是裹儿,生在流放途中,在凄凉之地,度过少年时光。
当初他的妹妹太平公主是如何得千娇百宠,娇生惯养?那才是天家贵女,然而他的女儿这些年过得就像贫民丫头一般。
他强忍着内心的酸涩,一一耐心回答:“神都很大,比房州要大得很,长安市货的地方是东西两市,神都最热闹的市是南市,客商云集,举袂成荫,挥汗成雨。”
裹儿心生好奇:“那我要去看看。”
韦淇道:“那里可不是你去的地方。人多腌臜,也有拐子。”
裹儿将期盼的目光看向李显,李显笑道:“裹儿想去,就让她去,多派些人就是。”
裹儿脸上露出得意之色,拉着李显的手笑说:“我要去看,我还没见过那么多的人呢。”
李显闻言,更是愧疚,不住道:“好好好,裹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韦淇埋怨李显说:“她这样的性子,多是你惯的。”裹儿挽着李显的胳膊,得意地瞅着韦淇笑,看得韦淇直摇头叹息。
马车晃晃悠悠,不知走了多久,才停下来,外面有宫人禀告:“前面有家农舍,已经打扫干净,请贵人们去更衣歇息。”
李显等人早已坐得腰酸背痛,闻言就下了车,反观裹儿精神奕奕,四处张望。
“阿耶,我们出房州了?”裹儿问。
李显也不知道是哪里,便问伺候的宫人,那人笑道:“咱们出发得早,天亮时就过了房州。”
裹儿点头,扶着韦淇进屋更衣洗漱用饭。
诸事毕,裹儿见外面春光明媚,景色正好,便对韦淇道:“阿娘,我想骑马。”
韦淇摇头道:“不行。咱们赶得急,路又不好,省得跌了腿,成了瘸子。”
裹儿见母亲不允,哼了一声,去求李显。李显犹豫,劝道:“此次是秘密进京,还是不要多生事端为妙。”
裹儿不依,道:“这一去,不知多早晚才能出来。再说,我的骑术并不比旁人差,每日都骑上一个半个时辰的。阿耶,你就允了吧。”
李显被缠得没办法,向韦淇求救,韦淇假装看不见。正好徐彦伯带人过来问安,裹儿朝李显使眼色。
李显只好指着裹儿对徐彦伯,道:“我这个祸根孽胎,平日偏宠过了,比别的姊妹更加胡闹。她自幼在房州没出去过,想要在外面骑马。徐公可否行个方便,让这丫头知道行路的艰难。”
徐彦伯忙道:“卑职不敢。只是……”
他犹豫起来,斟酌道:“外面风吹日晒,骑马又累又苦又腌臜,小县主是金贵的人儿,在马车中岂不更好?再者,圣命命卑职倍道兼程。卑职一怕怠慢了小县主,二怕误了赶路。”
李显觉得有理,回头对裹儿道:“徐公说得有理,不许胡闹了。”
裹儿指着徐彦伯身后的宫女,道:“她能骑得,我就骑不得?况且我在家常骑马,每日不曾落下。”
徐彦伯正为难,只见韦淇笑着对徐彦伯道:“让你见笑了。依我看,不如这样,你让她骑上半天,若是赶得上,就让她骑,若是她赶不上或者叫苦吵闹,只管回王爷和我。”
裹儿附和道:“是嘛,我还不曾做什么,就断定我不能吃苦劳累。徐公,我知道轻重,若是我误了行程,你骂我罚我,我自己领就是,不耽误你。”
见小县主话说到这里,徐彦伯不得不应了。又命宫女拿来一套骑装与小县主换上。
这次护送庐陵王回宫,乃是秘密行事,朝中大臣无一知晓。李显一家实则以宫人的名义回府。
裹儿一边换衣服,一边问那拿衣服的宫女:“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人笑回:“我叫朵儿。”
裹儿笑说:“你这个名字听着倒像是我的姐姐。”
韦淇在一边,笑道:“又胡闹了,你的名字又不是开花结果的果。朵儿,你多大了?来宫里几年了?”
朵儿回道:“我今年十七,八岁入的宫。”
韦淇闻言叹道:“可怜见的。裹儿劳你照看,她若误了正事,只管来回,我必不饶她。”
“是。”朵儿应了一声。
裹儿换上宫女的骑装,得意地从众兄弟姊妹面前路过,然后跟着朵儿一起骑马赶路。
第5章 公主请下马 公主请下马
凌晨出行,诸兄弟姊妹有两眼挂青黑的,有闭眼打瞌睡的,有神情倦怠的,有精神萎靡的,唯有裹儿仿佛有使不完的精力。
裹儿上了马,朵儿骑在旁边将她护着,一路往前走。走了半下午,朵儿仍不见小县主叫哭喊累,心中纳罕,虽是官道,但这路不平坦,人马车过,扬尘飞荡,弄得人灰头土脸,然而这小县主却如没事的人一般。
马车里的李显担忧不已,掀车帘望去,只见前头骑兵整整齐齐的,分不清哪个是女儿。
“都怪你,裹儿一向好强,便是累了,也不会说的。”李显道。
韦淇笑说:“她脾气倔。显,你劝不了她,还说我呢。放心,她的骑术比一般的男子都强。”
话虽这么说,韦淇和李显都一直提着心,直到晚间在驿站住宿,裹儿还在马上没下来,说要再溜达一会儿。
韦淇正要说她,李重润笑道:“你们进屋里,我去接她。”李显韦淇等人进了屋。
李重润走到裹儿面前,笑对她说:“公主,请下马。”
“公主”二字轻得就像春风一样,但依然被裹儿灵敏的耳朵捕捉到了。
裹儿震惊地看向重润,重润恍若无事人去牵缰绳,她电光火石间明白阿兄猜到这次回京的意义。
凌晨圣旨急诏回京,重润震惊过后,一路上左思右想,又见天使对自家尊重异常,猛然间明白了缘由。
这十多年间,为着立储,拥李派和拥武派斗得你死我活,拥李派以当今的皇嗣为首,拥武派自然以武氏兄弟为首,仇恨不能解。
圣人又落入了当年太宗皇帝立储的困境,立皇嗣李旦,则武氏不能活,立武氏,则李氏不能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