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张昌宗忙起身伏侍圣人盥洗用膳,殷勤备至。趁着圣人歇午觉,他蹑手蹑脚从后门出去用饭,不想刚出门就被人一把攥住领口,正要呼救,抬头一看竟然是阿兄。
  张易之冷冷扫他一眼,张昌宗立马合上嘴巴。张易之将这个蠢货拖到僻静处,咬牙问:“你为什么要帮李裹儿?”
  张昌宗心虚起来,嚷道:“阿兄,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张易之凑上来,冷笑:“你不懂?你懂得很啊,两头下注都学会了。”
  张昌宗仍是装傻陪笑,张易之气不打一处来,握拳作势要打,张昌宗忙告饶:“你打疼了我叫出来惊了圣人,你怎么回话?”
  张易之听了,脸色的表情几乎扭曲了,松开手,气道:“蠢货!”
  张昌宗忙整整衣裳,陪笑道:“我这也是为了阿兄好,你真杀了邵王,那我们和他们就是生死仇敌,只要圣人……我们都不得活。”
  张昌宗一边说,一边做杀鸡抹脖子状。张易之气道:“我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
  张昌宗一副看蠢货的眼睛盯张易之瞧,问:“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杀邵王?”
  张易之一顿,深吸一口气,心道:“我哪里知道太子殿下是那个鬼样子啊?听说自鞫,心一硬就要杀自己儿子。”他只想一点一点废掉邵王的继承权,为平恩郡王的上位做准备。
  张易之束手无策,瞥了一眼张昌宗,道:“蠢货,你难道有好办法?”
  张昌宗得意一笑,伸手弹了弹衣裳,道:“我明白你的想法,但是现在已经不能如意了。邵王与咱们有仇,不如咱们换个人。”
  张易之看了一眼张昌宗,心下会意,嗤笑:“她就能保全你我的性命?”
  张昌宗笑道:“她比邵王强,比郡王有希望。”
  张易之冷哼一声,不置可否,转身出了假山,垂头沉思,心下后悔,若是当初许婚给邵王,就不会出现如今的窘况了。
  然而,他仔细一想,不说东宫不同意,即便是圣人也不会愿意看到这种情况的发生。
  现在他们兄弟与东宫彻底交恶,又与武氏结仇,圣人春秋已高,不知还能活多久,将来这天下必定是东宫的,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裳。
  他们即便现在手握权柄,煊赫飞扬,一呼百应,但终不是长久之计,然而张易之目前又无计可施。
  东宫在侧,张易之如芒在背,如坐针毡,一想到将来更是惶惶不可终日,抬头四望,心生茫然,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到了这个地步。
  武曌歇午觉醒来,连娘趁势禀告了安乐郡主如何出的宫。她听完便道:“将莺儿和那个小寺人打三十板子撵出宫,万叶涛打二十板子贬为宫女。”
  连娘答应了出去,觑着圣人面色,见她并不十分恼怒,便斟酌着吩咐人面上做样子。故而莺儿三人虽然看着血肉淋淋,但并不要命。
  晚间,武朵儿下值去探望,看见万叶涛趴在床上嗳哟声不断,又好气,又好笑,在榻边坐下,道:“你这是何苦?即便你不跑这一出子,她也有自己的造化。”
  万叶涛转头仰面,认出武朵儿,忙道:“你看我做什么?又生出事端,快走吧。”
  武朵儿叹了一声,起身倒了一盅茶,摸了一模,冰冰凉凉,叫来小宫女烧热水重新沏茶。
  过了半日,小宫女提了一壶热茶过来,武朵儿接了,又褪了金戒指赏她,叮嘱说:“这几日照顾好你万姐姐,日后有你的好处。”
  小宫女忙笑着应了,正要斟茶,被武朵儿打发出去。她斟了一杯,递给万叶涛。
  “医士说怎么样?”武朵儿问。
  万叶涛喝了茶,回道:“就这么养着。”
  武朵儿叹了一声:“你呀……算了,需要什么叫那个小宫女去找我。”
  万叶涛勉强笑说:“我不送了,慢走。”武朵儿出了低矮的厢房,呼出一口浊气,抬眼看向高大巍峨华美的宫殿,心中怅然,俄而又变得坚定起来。
  又过了几日,李重润、武延基和仙蕙等三人的身体慢慢康复,但圣人说的对裹儿的处罚还没下来,许是忘记了,或者当日随口说说而已。
  李显见状更是把女儿拘在东宫,不许她出去,省得碍了圣人的眼睛,再勾起前事。
  一日,太史局算好了郡主成亲的日子送来,说圣人已准了,定在腊月十六。
  这个消息惊得东宫鸡飞狗跳,韦淇和李显都想多留女儿到年后春天再成亲,但这婚期改不得。
  裹儿回东宫后,猛地闲下来,无所事事,又被拘着不许出去,郁闷至极。
  虽然如此,但裹儿不后悔救阿兄,至于别的什么,走一步算一步,日后说不定有别的机缘。
  至于成亲……说不定又是另一重天地。别的不说,成了亲就能走出去做一番事业,她倒是喜欢得很。
  进入腊日,天地肃杀,草木凋零,东宫中唯一的点缀便是挂在枝头喂鸟的金黄柿子,配着红墙,煞是好看。
  不过,到了十六这日,东宫的树上粘着绸绫纸绢扎的花,帐舞蟠龙,帘飞彩凤,香雾缭绕,焕然一新,虽在寒冬,却如春日般热闹。
  裹儿用羽扇挡面,坐在婚车中。外面天色渐晚,圆月刚刚升起,金黄明净,如同在寒泉中洗过一般。
  地上的火把如同长龙一般,照得亮如白昼,裹儿透过车帘,就能看到那跃动的火焰。
  与其他姊妹不同,裹儿出嫁是从东宫正门重光门出的,这是李显和韦淇执意要求这么做。
  虽然女儿失宠于圣人,但太子夫妇要向世人表明,裹儿是他们最疼爱的女儿,任何人(除了圣人)都不能欺负她。
  武三思当然明白这些,为了表示重视,自然是竭尽所有,举办了这场盛大的婚礼。
  “梁王府前两年就开始修园子,假山流水,琪花瑶草,亭台楼台,应有尽有,美轮美奂,又在临坊的墙上开了大门,日后出入极为便利。”
  这是仙蕙今日过来口中描述的将来的住处:“我前几日去看过,你这宅邸能与公主府媲美。”
  裹儿想着,心下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逶迤的车队缓缓往前,四周鼓乐之声盈耳,清冽的冬夜也变得活泼热闹起来。
  婚车停下来,司礼请郡主下车,裹儿用孔雀羽扇挡面,在众人的簇拥下,与武崇训一起缓缓往前走。
  裹儿不知为何,心中起了阵阵涟漪,羽扇后面的嘴角一直噙着笑意,拿眼睛偷偷瞥了一眼武崇训。
  只见武崇训比自己更紧张哩,同手同脚的笨拙样逗得裹儿忍不住笑出声。武崇训听到后,踉跄一下,仿佛就是那邯郸学步的古人,引得一众亲朋哄堂大笑。
  拜了舅姑,进了庐帐,裹儿对上武崇训的眼睛,明白自己的人生将会进入另一个阶段。
  她相信她会把日子过得很好,也过得很精彩。
  第35章 幽州刺史(一) 出左卫中郎将武崇训为……
  烛光之下,裹儿美得熠熠生辉,犹如天空中的金月,甜美的笑容就像金月洒下的帝流浆。
  武崇训不觉又看怔了,现在犹不相信这样的神妃仙子竟然真嫁给了他,直到裹儿将一个干果塞到他的嘴里才回神。
  “枣子,早生贵子。”裹儿从榻上摸出一颗红枣,见他痴痴傻傻的样子,便起了作弄的心思。
  武崇训吃了,从案上的瓷碟里拈了一颗桂圆,送到裹儿嘴边,笑说:“桂圆,大富大贵。”
  裹儿听了,一下子就笑起来,眉眼弯弯,就着武崇训的手吃了,馥郁的果香让她的心情十分畅快。
  武崇训跟着笑,心情莫名地好起来,便说:“我伏侍郡主更衣洗漱。”
  裹儿眉头一挑,欠身凑近伏在武崇训的耳边,呵气如兰:“那我等着哦。”刹那间武崇训浑身火热,面上浮现红晕。
  裹儿对于接下来的一切心知肚明,又暗暗含有期待。出闺前夜,且不说阿娘遮遮掩掩送来的避火图,就是几个姐姐混笑着说的话都让她明白成亲意味着什么。
  几位姐妹中,大姐纨纨与姐夫武延晖相敬如宾,二娘舜华婚姻有些不顺,丈夫裴巽另有嬖宠,不过诸姐妹都劝她养几个可心的人儿解闷,暂且忍他以待来日。
  三娘静淑嫁入琅琊王氏,五娘景兰嫁入弘农杨氏,倒也和睦。六娘仙蕙更与武延基是患难夫妻。裹儿出嫁时,李重润和武延基无诏令,因而都不得出。
  按裹儿的说法,这两人被圈禁了。不过有命在,这比什么都强。
  次日,裹儿睁眼醒来,转脸就看见武崇训支着头看她,笑着推了推说:“寒冬腊月,你难道不怕冷?快进来暖暖。”
  武崇训被裹儿拉着躺下,轻寒浸透的手臂被抱在温暖柔软的怀中,他转过脸,笑得一脸幸福:“真好,这不是梦。”
  裹儿轻笑一声:“傻子。”
  武崇训盯着裹儿细瞧,昨晚烛下浓妆华美尊贵如九天仙子,今早脂粉皆无,黛眉红唇,更兼一双杏眼星灿月朗,光洁闪耀,顾盼神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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