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崔玄暐回:“谨遵圣命。前日姚相公奏了一事,说朔方戍卒年久思乡,多有逃亡,请圣人示下。”
崔玄暐余光瞥见圣人若似假寐,稍稍提高声音,重复道:“请圣人示下。”
武曌回神,转头看了眼张易之,张易之呵道:“圣人派他去巡视安抚朔方,戍卒逃亡,他应该竭心尽力想办法就是,而不是事事问圣人。”
武曌伸手拦了一下张易之,说:“事关重大,你们议个章程出来。”
崔玄暐:“是,臣愚钝,不能解君父之忧。”
武曌点头:“还有别的吗?”
崔玄暐又讲几件相公们悬而不决的事情,武曌敷衍过去,她精力不济,不能久坐。
崔玄暐见了,缓缓说:“臣见圣人龙体微恙,担忧不已,不知圣人能食否?”
武曌笑说:“胃口甚好,刚食了一碗银耳莲子羹。”
崔玄暐见状劝说:“太子与相王事母甚孝,圣人何不招二人来侍疾?一来,圣人龙体有所托,天下安心;二来,也可全太子相王的拳拳孝心。”
“再则,”崔玄暐继续说:“宫闱禁地,不可使异性出入。”
张易之听了这话,脸色生出怒色,武曌按住他的手,示意他下去,笑着对崔玄暐说:“这才是忠心臣子说出的话,甚得朕心啊!”
崔玄暐说:“臣只愿陛下顾念江山社稷之重,保养身体。”
武曌笑说:“朕明白你的意思。你去吧。”
崔玄暐退下离开,张易之和张昌宗一起进来,二人眼睛红红的,趴在武曌的榻前,落泪说:“我们兄弟一心侍奉圣人,不知哪里得罪了崔相公,几次三番要驱逐我们出宫。”
武曌摸着张昌宗的头,笑说:“他说是他说,这是他的职责,朕不听就是了。”
张昌宗和张易之这才高兴起来,簇拥着圣人说笑一阵子,见圣人倦了,服侍圣人躺下。
出了殿门,张易之的手狠狠捶在柱子上,气得咬牙切齿:“欺人太甚!”
他们只是依附圣人,又没吃过败仗,又不是酷吏,自思平日做事用心用力,提拔的大多是才干文学之士,怎么这些人就一直咬着他们兄弟不放?
简直欺人太甚!
崔玄暐回到值房,就被等得望眼欲穿的相公们围住。
“崔公,你说了吗?”
“圣人怎么回的?”
一群人七嘴八舌,崔玄暐笑说:“准了,圣人准了。”
“准了?真准了?”张柬之追问。
崔玄暐点头说:“圣人虽然病中精神不济,但已经准了让太子和相王侍疾。”
张柬之等人如释重负,只要太子在跟前侍疾,那么权力交接的动荡就会少一些。
崔玄暐也想到此处,嘴角忍不住翘起来。
然而,第一天圣人无旨意,崔玄暐安慰自己,许是圣人在休息,明日一定有消息。
第二天圣人又无旨意,崔玄暐翘起的嘴角撇下去,腹中疑窦横生。
第三日圣人还无旨意,崔玄暐等人彻底死心了。
他被圣人敷衍了,又好气又无奈,有一老臣安慰他说:“当年魏郑公就是这么过来的。”
魏郑公就是魏征,他被封为郑国公,故又称魏郑公。魏征经常进谏,太宗皇帝每次都是大加赞赏,虚心接受,然后有选择施行。
“年轻人啊!”六十八岁的崔玄暐被七十岁的老臣拍了拍肩膀叹道。
天气越来越冷,众人的心却如烈火炙烧一般,朝臣求见圣人还是被拒。
这样的寒冷腊月,对于年迈病重的老人而言,是一道坎。圣人春秋已高啊!
大内任性地将城门紧闭,外朝的消息一点也传不进去,里面的消息半分也传不出来。张柬之无奈,只好在大朝会时抓住太子李显。
张柬之道:“圣人在大内养病,二张于跟前侍奉,内里不知情况到底如何?臣请太子殿下尽孝子之心、君臣之义,上书圣人,求情侍疾。”
李显犹豫,迟疑道:“当日孤就上书侍疾,圣人回说,知道了,让孤专心读书习政,不要分心。”
张柬之催道:“殿下,现在不同往日,时间紧急。你上书是尽孝,便是圣人也只会感念你的孝心。”
李显听了,不能拒绝,便说:“就依你们,孤回去就写。”李显回去,果然写了一封殷切诚恳的奏本,上到圣人面前。
下午回了,以李显年长,不宜在宫闱,拒绝他侍疾。
李显明显松了一口气,将奏本传给大臣们看,以示完成任务。
以张柬之为首的朝臣们更加忧虑了,过两天又请李显再上折,李显连连摆手:“这么冷的天气,圣人有了春秋,常居寝殿也是常有的事情。”
李显不敢再上折子,惹圣人发怒,张柬之又找上兼任相
王司马的司刑少卿袁恕己,请他劝说相王上本侍疾。
张柬之与袁恕己不熟悉,但是张柬之与姚崇相熟,姚崇就曾任相王府长史,与袁恕己是同僚好友。
狄仁杰去世后,拥护李唐的大旗落到了刚正不阿的魏元忠手中。
魏元忠被张氏兄弟诬告流放岭南,脾气强硬行事果决的张柬之接过旗帜,身边聚集了一批志同道合的同僚。
张柬之原以为相王会上书,然而相王李旦思虑再三,还是拒绝上书,他托袁恕己带话:“太子上书已被拒,我若上书,圣人怒而不纳,是为不孝;圣人纳,则天下不安。”
若圣人真允了相王入宫侍疾,那才是东宫不安,朝野动荡。
张柬之又只好作罢,他犹犹豫豫地将目光投向圣人在世的另一个孩子,太平公主。然而,因担忧武氏,不敢下定决心。
数九寒冬,大内如大周境内的孤岛,一点真切的消息也没传出来。时间越来越紧,张柬之顾不得那么多,又求到了袁恕己头上。
太平公主回复的消息也不容乐观,圣人虽未责备,还赏赐了彩缎,但还是拒绝了她。
“等着吧,再过几日,就到了元旦,大朝会上圣人肯定会出现的。”有人如是安慰忧心忡忡的张柬之。
凤阁值房,张柬之等人内心如焚。东宫,李显得到了弟弟和妹妹的消息,内心同样煎熬。
“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李显连牢骚都不敢发。在房州时,他们盼着回神都;回了神都,又盼着重入东宫;入了东宫,又如此地煎熬人心。
韦淇正在熏笼边做小儿的衣服,转头对彩月说:“去把裹儿送来的黑梨解冻几个,给殿下消消火。”
听到裹儿,李显明显嘴角翘起来,裹儿去了幽州,不忘他们,常派人送些特产回来,这次送来的就有几大篓黑梨,几大篓冻柿子,一布袋干猴脚菜,以及皮毛、北珠、人参和鹿茸。
不过,李显最爱的是冻梨柿子干菜这些不值钱的吃食,难为裹儿吃到一口好吃的,远在千里之外,还念着他们。
彩月答应着去了,端了切开的冻梨回来。韦淇嫌弃冻梨其貌不扬,黑黢黢的,所以她只食冻梨汁儿。
二人吃了些,果然润泽肺腑,炭熏出的火气都少了一些。韦淇忽然问:“这个冻梨是不是也送了圣人?”
彩月笑回:“去年圣人吃了觉得好,就让幽州每年进奉一千多枚,宫里不缺这个。”
韦淇道:“那也该送。”
彩月回:“七娘送了北珠、人参、皮毛和一对好鹰。”
韦淇点头,笑对李显说:“这孩子在外面历练地越发老道了。”李显附和道。
元旦这日的大朝会,公卿百官在明堂中看见武曌,果然松了一口气。然而这口气松得太早了,圣人露了一会儿面,就离开了。
圣人果然老了!
公卿百官一致这么认为,然而武曌却不这么认为。
她是病了,不是要死了。
只要等开春,天气暖和,就会好了,故而对大臣的试探和催逼,又是烦躁,又是生气,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安心养病。
武曌根本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宫中宿卫一半是由忠臣宿将掌控,一半是武家子弟姻亲掌控,两边在武曌看来,必不可能联合。
她若在,武家就能安享富贵,若武家异动,另一半的宿卫会奋力死战。若那些忠臣宿将异动,武家绝不会袖手旁观。
武曌病体缠绵,确实难以应付繁冗的政务,再加上她对朝政掌控的自信,又连日处在张氏兄弟的奉承下,遂安心养病去了。
大内这座孤岛,浮上来露个头,又沉了下去。
现在朝中的政务大半是张氏兄弟拿主意,朝中大臣多不称意。
最让公卿百官感到不安的是,圣人废弃了使用四年的年号,长安,改元神龙。
第57章 筹备 玄武门。
长安在朝臣心中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它代表着李唐。
长安三年,圣人不顾病体和路途的颠簸,回到了神都。
宰相兼太子右庶子魏元忠被二张诬告流放,凤阁舍人兼相王府属官张说因不肯附和二张,同样被流放岭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