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重润从袖中掏出名单,说:“这是武三思的党羽和爪牙。”
  墨色的名字落在雪白的纸张上,有的名字被圈出来,有的被划去。李显沉吟半响,说:“画圈的是要升官,划掉就是革职,我说的对吧?”
  重润道:“阿耶,果然与我和七娘心有灵犀。武三思虽是小人,但其麾下也不乏有能臣干吏,或升或维持原状,也让众人知道阿耶的器量。”
  李显笑道:“你与七娘商议妥了,不要藏私,一并都说了,我也懒得思考。”
  重润取了笔墨来,指着纸上某人说其政绩如何,履历如何,该升何官,得李显同意后,在其名后写下备注。
  写毕,韦淇拿过来看了一眼,连连点头,向李显赞道:“孩子们办事越发干练了。”
  李显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表情。重润道:“这是第一件事,还有第二件事……”
  李显闻言,扶着额头,道:“哎哟哟,你们兄妹一样,一件接着一件。”韦淇推了推他,说:“别打岔,听润儿怎么说。”
  重润说:“这第二件事就是整纲肃纪,裁汰冗官。我和裹儿先给阿娘道歉。”
  说着重润起身,跪下磕头,韦淇一想便明白了,上前扶起重润,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放手去做吧。”
  李显登上帝位,孤立无援,先引后族京兆韦氏为援,之后再引的才是武三思。
  韦淇转头对李显,道:“韦家和其他世家一样,他们忠心的是自己的家族。
  我若得权了,他们就在外面仗势欺人,自封国舅爷。我若失势了,他们王八脖子往后一缩,哪里管我死活。
  世家们都一样,换个皇帝,照样飞黄腾达,现在还有谁记得我的爷娘弟弟们?”
  重润闻言,说起前日的一件事来,道:“吏部尚书韦巨源前儿选了十位官员,全是相公们的亲戚。国家重器,岂能这样私于人?”
  李显闻言,看向韦淇,韦淇说:“看我做什么,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李显讪讪一笑,道:“并没有看什么。”
  说完,转头问重润说:“他不能担吏部的重任,你觉得谁能?”
  重润回:“宋璟,他守文持正,刚正无私。”
  李显想了想,说:“也罢,先用着,以后再说。”
  重润道:“还有一事,既是国事,也是家事。”
  李显疑惑道:“那是什么事?”
  重润说:“皇室为天下之表率,更要谨言慎行,我常听闻公主皇子宗室纵容家奴,所行不法。”
  “行了,我明白了。”李显说完,上下打量重润,然后赞道:“原先我看裹儿办事利落,现在看来,你也不差。早些历练掌握朝中事务也好。你想去哪个部门?吏部如何?”
  重润笑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阿耶,你用了宋璟,又把我塞进去,他难免掣肘。”
  李显想了想,道:“那其他部门呢?我想起了,你就任知政事,裹儿等她恢复了就升户部侍郎,再兼个中书舍人。”
  重润刚要推辞,李显就叹气说:“我还能有几年?就这样吧,你们兄妹日后务必要同心同德,不得猜忌。”
  重润起身行礼道:“是,阿耶。”
  韦淇招手笑说:“快坐下,你和你阿耶生分什么。”三口又说了一会子话,李显留重润在宫中用膳。
  李显顾着裹儿的脸面,对死人武三思十分大方,先命官员治丧,又挑了个美谥给武三思,且追封他为太尉,哀荣备至。
  裹儿身体恢复后,立刻销假,入户部当值。她发现朝堂比前些时候多了几分清明。
  刚过了几日,李显又下旨升裹儿为户部侍郎,兼中书舍人。重润在前些日子就被任命知政事。
  太子右庶子姚崇对于太子知政事,十分欢迎,但看见安乐公主升迁,心中的隐忧越来越大,遂多次上本,但都不被李显采纳。
  观如今的政事情形,两人对陛下影响最大,太子重润和安乐公主。姚崇便想找到太子,请他劝说皇帝罢免安乐公主的官职,只尊其位。
  这日,姚崇趁机求见太子,说了此事。
  重润闻言一愣,笑问:“姚公可知是谁建言将你从亳州调回来?又是谁推荐你任太子右庶子?”
  姚崇一怔,反问:“太子说的可是她?”
  第104章 姚崇 岭南欢迎他
  姚崇说完,抬头望去,只见太子点头道:“实话与你说,安乐常与阿耶说,姚宋有宰相之才,堪比前朝的房杜。这次宋公任吏部上书,也是她首先提的。”
  姚崇听了,沉思半响,道:“老臣惭愧,何德何能与房公杜公相比?殿下,臣还是要冒死上奏,安乐公主确实才智过人,又品性清正,然而她有则天皇后之志啊!
  昔年则天皇后称帝,宗室几乎一空,你的父亲,当今的陛下,遭到废黜,流放房州。前有诸武掌权,后有二张把持朝政,不知多少忠臣义士惨遭屠戮。为江山长久之计,臣请罢公主职事,尊其位,封其子女。”
  重润闻言笑起来,说:“她早就知道你不但不领情,甚至还要弹劾她,但是她仍然举荐你们二人担任朝中要职。
  兵部选武,吏部选文,为政之要,惟在得人。陛下也对你们二位可是抱有很大的希望,希望你们为朝政带来清新的风气。”
  姚崇道:“老臣惭愧,德薄才疏,唯有一腔忠心。古语有云,芝兰当户,不得不锄。殿下英明睿智,一国储君,将来的皇帝,何不明白这个道理?”
  重润说:“这是昭烈皇帝说的话。”
  “正是。”姚崇回道。
  重润笑了一下说:“这是昭烈皇帝能偏安一隅的原因。若换了太宗皇帝,他呀,别说眼前的芝兰,就是仇敌对手地盘里的芝兰都要扒拉到自己的麾下,像魏征、契苾何力、阿史那社尔……哪个归顺之前心里没想过要他的命?
  这是我太宗皇帝能一统天下,威震四海,万邦来朝的重要原因。”
  姚崇听了这话,心中一动,不着痕迹地打量起太子来。太子仪态风度都是极好的,姚崇与太子接触不多,隐约听得太子温润如玉,仁孝友悌。
  现在看来,他还是没有理解这位太子,能说出刚才那般话的太子,足以证明他心胸宽广豁达以及知识渊博,是个明君的好苗子(比他爹强多了)。
  想毕,姚崇笑回说:“殿下高见。”
  重润摆手说:“什么高见不高见,主要是太宗皇帝厉害,千古以来也就出了这么一位文武全才的皇帝。”
  姚崇说:“殿下为太宗血脉后裔,理应守好李唐江山,防微杜渐才是。”
  重润听了,叫人上茶,道:“姚公的茶水都喝完了,还不把茶壶提来?”宫女忙换上一壶新茶斟好,方退了下去。
  这让姚崇有些吃不准,这太子殿下难道是要催自己走?正想着,就听太子道:“裹儿说你善应变以成天下之务,与你说这一回,我算是见识到了。”
  姚崇忙道:“谬赞谬赞,惭愧惭愧,老臣惶恐。”
  重润笑道:“姚公,你不用怕,裹儿都不在意这些,我在意这些干嘛,都是为国做事,为百姓做事,俯仰对得起天地良心。
  姚公,你博古通今,知道汉人为什么叫汉人吗?”
  姚崇回道:“史书记载,汉初有人称齐人、楚人、秦人等,汉之后华夏皆称汉人。”
  重润赞道:“姚公博学,正如你所言,两汉四百年,天下归心,人皆以汉自称。我与裹儿希望即便朝代更替,后世能以唐人自称。”
  “朝代更替几个字,还望太子慎言。”姚崇道:“我大唐立国近百年,未必不如汉。且说自陛下登基以来,拨乱反正,百姓安居乐业,不出三五年,天下便大治。”
  重润叹了一口气,道:“姚公有房杜之才,难道没看到大唐治世下面的隐忧?”
  姚崇道:“愿闻其详。”
  重润笑道:“我未向姚公问策,姚公倒问起孤来。”
  姚崇脸上讪然一笑,道:“某鲁钝,还望太子殿下不吝赐教。”
  重润道:“就拿姚公掌管的兵部来说,你也发现了,各府卫士不断逃亡的事情。”
  “是,臣曾上书陛下,严查此事。”姚崇回道。
  重润摇头,叹道:“府兵制支撑不了多久了。”
  “啊?”姚崇惊讶了一声。
  重润道:“大唐能够分给百姓的田地越来越少,均田不能长久,依托于均田的府兵也支撑不了不久。
  大唐四周部族极多,必须要强大的军事力量作为震慑。府兵不行,只能招募卫士。那军饷从哪里来?这又回到了赋税上面。昨日裹儿上了一份奏疏,姚公你也来看看。”
  说着,重润起身从案上找到一份奏本,递给姚崇。姚崇忙起身接了,细看去,里面却是一页页统计的图表,文字极少,他却看得触目惊心。
  “这……”姚崇心中发颤,土地兼并、百姓流亡、豪族隐藏户口、租调收入几乎停滞甚至有下降的迹象……再严重一点,那就是到了末世之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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