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老妻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说:“则天皇帝也是女人,你看不起女人?”
  张仁愿怎会看不起女人,他这位老妻可是既能上阵拼杀,又能安抚后方的干将。
  “我老矣,且走一步看一步。若能为大唐培养出几个名将,死而无憾。”张仁愿道。
  老妻点头:“这才是正理。”
  张仁愿刚回来,就递帖子进宫,果然天使传言让他第二日进宫。
  次日,张仁愿进了宫,跟随宫人来到徽猷殿。他上次见陛下,还是陛下第一次当皇帝时,亲眼目睹了大朝会上,陛下被则天皇帝命人拖下皇位的情形。
  几十年匆匆而过,再见皇帝,那张震惊凄惶的脸在脑海中消散了,满眼看到的都是温厚从容的神情。
  李显细问了朔方的情况,张仁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相谈甚欢。
  末了,李显恳切道:“为政之要,务在得人。如今兵部有你,我可高枕无忧了。”
  张仁愿忙道:“臣定当尽心竭力,不敢辜负皇帝圣恩。”
  李显笑了,说:“朕知你。明日就来当值,有一件紧要的事情要你筹谋。”
  张仁愿:“陛下尽管说,臣定当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李显又笑了,道:“你是老臣宿将,为国立下汗马功劳,本应让你颐养天年,可是朝廷还需要你辅弼。
  薛讷离开安东接替你,东北有两蕃又有突厥,需要多加防范。朕是让你筹谋东北的布防,不可过于严苛,失了人心;又不可过于松懈,遗下祸端。”
  张仁愿听说,心中感动,连忙应了。陛下再次登基后,政治清明,朝中人才济济,这正是他们寻求的明君啊。
  君臣相谈甚久,李显心中高兴,留他用完膳,才放人回去。宫人送他出宫门,张仁愿远远看见一个窈窕的身影,身着紫色官袍,便问:“那是安乐公主?”
  话音未落,这人就转进值房不见踪影。宫人回说:“正是。”
  张仁愿对安乐公主充满了好奇,期待在神都为官的日子来。
  又过了一日,正值朝会,张仁愿便四更天起来前往皇宫,站在大殿前列,他油然生出自豪之情,出将入相,古之大臣如自己者有几人?
  张仁愿本以为自己已知朝廷的变化,但没想到这朝堂的风气也变了,大臣说话干练许多,言之有物,甚合他的胃口。
  他最讨厌扭扭捏捏,话都说不清的人。
  巧了,裹儿也是,故而才有今日朝堂的情形。
  第144章 禅位 阿耶,此事断不能行。
  说起来朝臣如今的汇报风格还是与安乐公主相关。那是两年前,一大臣在汇报时,先是长篇大论拍了一通马屁,又自我夸耀一般,然后才委婉又委婉地说事。
  裹儿一大早就爬起来上朝,喝了一顿子冷风,就事论事也就罢了,她哪有那么多时间听这大臣的马屁,又不好发作,于是疯狂翻白眼,结果被御史看到当场参了一本。
  裹儿知错,认罚了半年的俸禄,但她不甘心,于是第二天上书弹劾那些汇报上书拖沓之辈。由于处在激愤之中,言辞十分犀利,逗得李显捧腹大笑。
  从那之后,大臣们一改之前的风格,毕竟谁也不想被说奏疏又臭又长。
  朝会很快散了,张仁愿见过诸位同僚以及下属们。俗事未完,他就研究起东北布防来。
  张仁愿的战略眼光长远,一个月后,他拿出一份布防策划上呈李显。李显召集相公们商议,通过之后,便开始实施。
  难得朝中有大将坐镇,裹儿想要了解行伍外藩之事,便过来请教张仁愿。
  来了一两次,裹儿敏锐地觉察到张仁愿的客气和疏离,稍一思索便明白缘由。
  为了不使张仁愿为难,裹儿拖着阿兄重润,两人一起在东宫听课。张仁愿做起了太子宾客。
  待张仁愿走后,重润颇为无奈地揉着额头,说:“为什么我也要听?”
  裹儿白了他一眼,理直气壮道:“因为我想听。”
  几乎是小时的情形重演。
  则天皇帝曾评价过裹儿,明习吏事,有文词。然而,重润喜欢的只有后面的文词,但他确实了解吏事,这完全托裹儿的“福”。
  重润道:“那你有什么所得?”
  裹儿想了想,回:“我年轻时还是太莽了。”现在想想她与两蕃,合战突厥时,真是全靠一腔勇气。
  幸亏突厥那边也没什么厉害的人物,否则就要折戟沉沙了。
  “以后我还要听。”裹儿劝重润道:“咱们大唐以武立国,若重文轻武,大唐必亡。咱们虽然没有太宗的雄才伟略,但至少也要懂得兵事。”
  大唐的领土幅员辽阔,且正处于民族融合的时期,若没有强大的武力镇压,只怕大唐稍显弱势,边境立马战火四起。
  重润听了,深以为然,点头道:“确实有些道理,不过你要上战场?”
  裹儿点头说:“若有需要,未尝不可。”
  张仁愿在兵部任职后,除了东北调动布防外,他上书的第一件事就是请求修建蒲津渡浮桥。
  蒲津渡是黄河上的一处古渡口,向西拱卫长安,向东守卫三晋,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历代皆有在此修筑浮桥的记录。
  然而木桩竹索易坏,严重影响了这条路线的通行。无论从战略上,还是商业上,这架浮桥必须要修。
  李显拿到奏疏后,上看下看,深吸一口气,凉到心里。
  这……这……这比修筑三受降城还要大胆啊!
  他立刻召来相公们,将张仁愿的奏疏下发传看。姚崇看到后,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说:“这要用近两百万斤铁?”
  张仁愿说:“蒲津渡西岸是临晋关,东边是蒲州城,自古以来是秦晋往来的通道,兵家必争之地。
  臣听闻工部有意修建水利桥梁,私以为这蒲津渡地位之重要当数第一等。”
  姚崇说:“且不谈役夫,国家每年产铁也不过两百多万斤,这一下用掉了十之八|九,武器农具等物该如何办。”
  张仁愿说:“账不能这么算,改木
  桩竹索为铁桩铁索能百年不朽,不似现在经常发生事故。只用一年之铁做百年之事,臣认为值得。
  再者,蒲津渡是通往京师的通衢大道,粮草盐铁都要通过这儿运输,若将来急用而不能用,只怕悔之晚矣。”
  裹儿问:“工程怎么设计的?真的能坚持百年?”
  张仁愿从怀中取出图纸,传给众人,道:“臣召集了各路能工巧匠设计浮桥。两岸各铸铁牛四尊,牛底座是几根倾斜带倒刺的铁桩,埋入地下,填上石头。铁索系在铁牛身后的横轴上,连接两岸。浮桥受力越大,铁牛受力陷地越深。”
  姚崇等人虽然不懂设计,但是张仁愿既然提出,那就是工程没大问题,有问题的是朝廷能不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的铁来。
  李显说:“这事要做,但能不能现在做是个大问题。”
  姚崇又将张仁愿的奏疏看了一遍,心中估算一下,说:“若是做这个,只怕其他的就不能做了。”
  李显问工部尚书张锡,道:“工部有什么在建的大工程?”
  张锡说:“明年南方一个中型工程要开工,其他的都是小工程。”
  李显又问张仁愿说:“兵部的武器军备可够用?”
  张仁愿说:“臣已通知各地驻军,修补武器铠甲,遇到战事,尚可支应。至于农具……也可以此类推。”
  李显又问张锡:“明年宫中用铁的地方有哪些?”
  张锡说了几处,裹儿又补充了些,李显想了想说:“这些不重要,都罢了,先紧着蒲津渡和武器农具用。”
  众人没什么意见,李显便让张仁愿负责此事,明年开工铸造浮桥地锚以及架起浮桥。
  张仁愿大为欣慰,不枉他利用为太子(外加公主)授课时说服这两人。朝野皆知,这两人同意了,皇帝就不会有反对意见。
  虽然李显平日注重保养,但腊月里又病倒了,只好躺在床上养病。
  “我这身体啊……”李显躺着长吁短叹。
  韦淇一边给他喂药,一边安慰道:“比高宗皇帝强。”但是远比不上则天皇帝。
  李显一口一口皱着眉吃药,忽然听见外面有人说:“太子来了。”就见丰神俊逸的重润从外面进来,斗篷卷起阵阵寒气。
  “快上滚滚的热茶。”韦淇一见重润进来,便将药碗塞给李显,急忙吩咐道。
  李显一愣,摇着头只好捧着药碗自己喝药。重润行了礼,笑说:“外面天阴得厉害,似乎要下雪。阿耶,今日身体怎么样?”
  李显说:“比前几日强,但仍然有些头晕。”
  韦淇补充说:“太医说,你阿耶的病只能静养,不能受累,不可情绪激动。”
  李显将药喝完,递给宫人,又使眼色让宫人全部下去。重润见了,问:“阿耶有什么要紧的话吩咐我?”
  李显和韦淇对视一眼,然后看向重润说:“我这身子也就这样,再不能好了。上次你在京师监国就做得很好,我想以后你就继续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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