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崇训一顿,道:“好,离开学还有几日,我再劝劝。实在不行……我找人给她启蒙。”
  裹儿点头道:“只好这样了,她还小,慢慢来吧。”
  崇训顿了一下,说:“我在外间的榻上略歇一歇,等荣娘睡了,我就回去。”
  裹儿想了一想,说:“不用,你既然答应荣娘留下,就歇下吧。我去和荣娘一起睡,她之所以这么说只怕是心里不安的缘故。”
  崇训只好应了。裹儿微微一颔首,去厢房梳洗。等她梳洗好走进内室,见屋里的灯吹了大半,便问:“荣娘睡着了?”
  侍女指了指帐子,微微摇了摇头。裹儿特意选了一身粉紫寝衣,与荣娘身上的寝衣出自同一批绢。
  裹儿掀开帐子,就看到荣娘睁着大眼睛咕噜噜转着,双手在罗衾外乱舞。
  “阿娘!”荣娘惊喜道。
  裹儿上了床,问:“荣娘,要不要和阿娘一起睡?”
  “要!”荣娘立刻依偎在裹儿的怀中,抬头说:“我想天天和阿娘一起睡。”
  裹儿说:“我天不亮就去上朝,你连个学都不想上。”荣娘不说话,只搂着裹儿的脖颈撒娇。
  裹儿拍着她的后背,缓声道:“你呀,只会撒娇。过两日,去皇宫探望外公外婆好不好?”
  “好。”荣娘道。裹儿拍着她的后背,说:“快睡吧,熬夜长不高。”
  荣娘说:“不要,阿娘给我讲个故事吧。”
  裹儿想了想,说:“从前有个小娘子见阿兄在上学,她也想要上学。她阿娘说,她还小只要玩耍就可以了,她阿耶说学习很累,姊妹们也催她一起玩耍,但是她想要学习,便偷偷跑到阿兄的窗下听课……”
  荣娘反驳说:“阿娘胡说,没有这样好学的小娘子,大家都不想来上学。”
  裹儿握住荣娘胖乎乎的手指着自己,笑盈盈说:“你猜那个小娘子是谁?”
  “是阿娘?”荣娘仍然不信。
  裹儿给她出了个主意,说:“皇帝金口玉言,你问问你外公。”荣娘“嗯”了一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很快便睡着了。
  忽然帐外一点亮光由远及近,裹儿轻轻掀开帐子,只见侍女过来悄
  声传话:“恒国公问公主还去不去?”
  裹儿轻声说:“你给他说,我和荣娘睡一块儿,不用等我了。明晚,我再过去。”侍女听说,蹑手蹑脚地走了。
  不一会儿,裹儿也进了甜甜的梦乡。
  第147章 植儿 植儿,你愿意姓李吗?
  荣娘一觉醒来,往右边一滚,以为会滚到母亲的怀中,没想到却是冰凉的被窝。
  “阿娘!”荣娘一下子惊坐起来,扒开帐子正要叫人,就见母亲在窗下看书。
  裹儿听见声响,转头望去,只见顶着乱蓬蓬头发的女儿正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醒了就起来,等你一起吃饭。”
  “嗯!”荣娘清脆地应了一声,从榻上跳下来,还要赤着脚跑,就被奶娘一把抱住,哄着梳洗换衣服。
  裹儿则起身出了厢房,院中芭蕉叶舒,海棠盛开,金色的阳光洒了一地,清新怡人。
  植儿正挥着一把横刀练习,崇训站在廊下,见裹儿出来,便沿着游廊走来,笑问:“荣娘醒了。”
  “醒了,正在梳洗。”裹儿道。
  说完,这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目光均落在植儿的身上。半日后,身上红袄绿裤的荣娘蹦蹦跳跳跑过来,植儿忙收了刀,上前向父母行礼。
  “盥洗一下吃饭。”裹儿一面说,一面命人传饭。
  荣娘抱着裹儿的腿,问:“阿娘,吃什么?”
  裹儿笑说:“今天有糟鹌鹑,还有炸的野鸡,喜欢吃吗?”荣娘连声道好。
  四人洗过手坐下,用了早饭。吃罢饭,裹儿笑说:“今日天好,咱们家出城,去庄子上逛逛。”
  且不说崇训,两个小的立刻欢呼起来。金刚听见吩咐,忙让人备车马。
  裹儿换了一身胡服骑装,她素来不喜车马的逼仄,便对崇训说:“你带着荣娘坐车,我带着植儿骑马。”
  植儿听了这话,吃了一惊,就见阿耶抱着妹妹上了车,阿娘朝他招手,邀他共骑。
  植儿顿了一下,脸上露出腼腆的神情,道:“阿娘,我会骑马。”
  裹儿笑了一下,牵过他的手,扶他上马,说:“外面道路坑坑洼洼,你才学会骑马,不大安全。”
  说着,她也翻身上马,一手握着缰绳,一把揽住植儿,便驭马前行。植儿感到一股安心萦绕着自己,安心地欣赏起周围的景致来。
  尚善坊中住着不少权贵,随处可见高大的楼宇和苍天的树木。车队出了坊门,外面的热闹渐渐传入耳中,马儿就着后面的翠盖珠缨八宝车慢慢走着。
  车队转了出去,进入大道,路上的行人逐渐增多,或许行人见裹儿车队不凡,故而让出道来,让其通过。
  出了城门,人烟渐渐稀少,但满目青翠亦使人感到心旷神怡。
  “阿娘,这里真好。”植儿的脸上吹着暖暖的春风,与在神都中不同。
  裹儿放眼望去,只见远山苍翠,田地绿如茵毯,三三两两的农人在地里劳作。
  “确实如此。”裹儿见葱葱郁郁的秧苗,脑海中浮现丰收的场景。
  一行又走了半个时辰,来到一处庄子上。庄头忙带人迎众人到正房歇下。早有仆从飞马过来,打点好一切饮馔铺设之物。
  此间古朴意趣与家中宫中不同,荣娘在院子外逗猫追狗赶鸡鸭。
  裹儿转头对崇训说:“植儿一两岁时见过稼穑之难,现在估计忘了,我带他出去转转。你看着荣娘,小心别被猫儿狗儿抓了。”
  崇训应了一声,裹儿命人服侍植儿回去换衣裳。待二人出来时,崇训就见母子都换了一身粗布短打。
  植儿只觉得裸露的皮肤处刺挠,又看了身上本色麻布褂子,更觉得处处不适,脚上的鹿皮靴子换成了露脚趾的草鞋,扎得脚疼。
  他回首,看见母亲也是同样的打扮,故而没有叫苦叫累。裹儿招手:“走,阿娘带你去拔草。”
  植儿跟着母亲,出了庄子,来到一处地头,远远缀着一队衣绫罗绸缎的仆从和侍卫。
  一个农妇战战兢兢向二人演示拔什么草,怎么拔。她说完,裹儿便让她下去了。
  “咱们母子把这一亩地的草拔完再回去。”裹儿对植儿说道。植儿不解其意,只好应了,埋头拔草。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蹲得腿脚发麻,粉色的指甲里都是泥土,手足似乎肿胀起来,草叶拉得手掌发红。
  他偷偷瞄了几眼母亲,只见母亲拔草拔得又快又干净,完全不像是什么尊贵的公主,想要放弃的话咽了下去,低头继续拔草。
  阳光越来越炽烈,他拔完几陇,又回头接续拔,过了中午还未拔完。金刚按照裹儿的要求,送来饭菜,两罐热水,几块笼饼,一小罐酱(这是金刚自作主张准备的)。
  植儿双手都是泥土,跌跌撞撞走来,看见吃食,惊了一下,又垂下头说:“阿娘,要洗手。”
  裹儿想了想,才小心倒了些喝的热水给植儿洗手。洗过手,植儿也是饿了,捧着涂了酱的笼饼小口吃着,他想念糟鹌鹑、炸野鸡、烤羊排、炙鹿肉……
  吃完两个饼,两人继续拔草,直到申时末才干完。植儿觉得这比练习一天的骑射还累。
  裹儿叫人牵来马,扶着植儿坐上去,自己也上了马,慢慢地走在田间地头,笑问:“植儿,今天累不累?”
  植儿蔫蔫地回道:“累。”
  裹儿叹息了一声,道:“你做半天就累了,这农人一年四季都几乎长在地里,他们或许连轻松是什么感觉都不知道。”
  植儿没有说话,闻言心中一动。裹儿抚摸着他的头,问:“外面也许有人和你说我不安于室,迟早会遭到灾祸。”
  植儿双手扭着衣摆,没有说话。裹儿心下便明白了,她指着前面一望无际的农田,几个蚂蚁似的农人在地里干活,说:“咱们过去看他们穿的是什么,吃的是什么?”
  说着,裹儿便驱马沿着田间的小道而去,到了近前,植儿发现这些农人衣衫褴褛,赤着脚,比自己还小的男童女童坐在地里懵懵懂懂地拔草补苗。
  裹儿下马问起这家农户的收成来,植儿皱着眉细听,听到丰年交完租税剩下的粮食也不过一二百斤,若是遇到荒年、疾病或者红白喜事,只怕要举债卖地了。他不由得心揪起来。
  农人一家战战兢兢回了话,裹儿向腰间掏了几个银锞子给他们,重新上马往随意地走着。
  裹儿说:“关中土壤肥沃,他们这算生活得好的,其他地方的百姓不过残喘罢了。”
  植儿细弱的声音传来:“阿娘,你要做的是和这相关吗?”
  裹儿欣慰地笑起来,豪情万丈,道:“对,我要让大唐的百姓都有饭吃,有衣穿,有田耕,有房住。
  或许我现在退居后院,咱家能荣华富贵一世。但是这些百姓怎么办?我生于天地间,为皇室公主,得陛下信重,前面又有则天皇帝,我不为百姓谋利,又有谁能看到这些百姓生活的艰辛?”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