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李璹闻言笑说:“你们听说了学院的一件奇事?安乐公主的女儿改名叫女王了,哈哈……你们怎么不笑?”
  李琳二人说:“女王亲自告诉我们她的新字。”
  “这名字也太胡闹了。”李璹道。
  “慎言。”李琳忙阻止道,又问李琮:“三叔来信了吗?”
  李琮的阿耶是相王三子李隆基,外放岭南做官,因路途遥远,便将几个孩子留在神都,又留下王妃照看,只带着几个姬妾去了。
  李琮说:“前儿来信了,说一切都好,只是岭南风物不同中原。”
  李璹听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说:“若非有人弹劾三叔,三叔怎会到岭南做官?”
  李琳忙道:“三叔文武全才,什么困难都难不倒他,咱们不用担心,倒要担心担心这课业怎么写了。”
  三人齐齐叹气,回到家中,先去见了阿耶。李琳兄弟还未进院子,就听见笙箫之声,顿了一下,明知父亲敷衍,还是进去定省。
  屋内舞姬翩然起舞,李成器吹笛,乐声悠扬,没有停下。李琳和李璹垂手立在一边等候。
  过了半日,乐停舞息,小兄弟才走到李成器面前行礼。李成器如常询问学了什么,二人都答了。
  李璹忽然笑说:“学院里出了一件奇事,阿耶你听说了吗?”
  李成器“哦”了一声,李璹继续说:“安乐姑母的女儿荣娘起了女王的字,你说好笑不好笑?”
  李成器惊了一下,这些年他冷眼旁观,不用细究也知道安乐公主有效仿则天皇帝之志,再加上太子无子,帝后偏心,她认为大唐必定要再起风波。
  若说没有想法,那肯定是假的。李成器曾被立为太子,看着太子重润现在呼朋唤友,骑马打猎,意气风发,他不是没有羡慕,未尝不曾埋怨当年阿耶为何要推伯父上位。
  若是阿耶当了皇帝,那一切都是他的。
  世上最令人惋惜的,不是从来没有过,而是拥有过却又失去了。李成器有时都在害怕自己为什么会萌生这样的想法。
  他如此,想必他的阿耶也是如此。黯然无光的囚禁日子,迫使他们一家不顾一切地想要逃离,但逃离后,又忍不住回忆身为太子的荣耀。
  李琳见父亲的神色变了变,补充道:“荣娘说,这是太子殿下给她取的字。”
  至于荣娘决议要给所有人当爹一事,被封了口,无人敢外传。李成器自然不知道荣娘名字的由来。
  李成器听了,这取字的人由安乐公主变成太子,心中那股担忧以及隐秘的欣喜化为好奇。
  这太子重润也是怪人,皇帝一家子都是怪人。
  宫中的风吹草动,向来是各种大事的滥觞。李成器将这件事告诉了他的阿耶相王。
  相王也和李成器一样醉心音律,不理俗事,闻言便说:“一小儿的字有何稀奇的?”
  李成器忙道:“是。对了,三郎前日来信说,岭南诸多不便,儿子想着给他送些东西过去。”
  相王道:“也罢了,你们兄弟向来感情好。”
  李成器听到这里,忽然道:“阿耶,你能不能向陛下求情,将三郎调回来。”
  相王闻言一愣,垂头喝茶,然后放下茶盏,语气平淡说:“朝廷自有章程,况且他也要受些教训了。”
  李成器仍坚持道:“那岭南岂是人呆的地方,呆久了,只怕要没命。”
  相王说:“你回去吧。”李成器心有不甘,但还是退下了。
  相王这才面露忧色,自己几子中唯有三郎最具才干,也想做出一番事业,只是自己这个身份误了他,劝了多次,依然不改其志。
  三郎是越努力,越不幸啊。
  相王自然明白其中的缘由,又不好与儿子们言明,只得存在心中。
  兄长善待他,又忌惮他,兄弟情谊中又夹杂着权势斗争,维系着微妙的平衡。
  然而,三郎似乎要打破这个平衡。相王忧心愧疚的同时,又有一种终于要来了的释然。
  朝廷出手了,抓住三郎的把柄,将人贬到岭南做官。三郎,真是又傻,又痴啊。
  相王忽然又想起张仁愿提到自己的封户,这一万封户如同烫手山芋一般在自己手中,一直想要让出去,但太平妹妹和安乐公主都没动,他本已写好了奏疏,只得又搁下来。
  当年相王为了大唐的稳定,即便是掌控军权,还是选择把兄长拱上皇位;现在,李显为皇室的稳定以及自己不能说的心思,十分克制。
  他要保全做过皇帝的胞弟的性命,若将来有一天他的儿女面临同样的选择,希望他们像自己一样克制,不要互相残杀。
  李显接来荣娘,就与她一起打双陆。宫中乐舞看腻烦了,儿女又都有自己的事情做,空巢老人只能找荣娘来陪他玩耍了(韦淇嫌他臭棋篓子)。
  荣娘年纪虽小,但行事却不怕人,对她说,李显就是宠溺自己的阿翁,而不是皇帝。
  “阿翁,我阿娘打我打得可疼了,就那么啪啪地打我,阿耶还拿鸡毛掸子追着我打,这对雌雄双煞把我打得可惨可惨了。”荣娘趴在案上,一边投骰子,一边告状。
  “这还了得,我把你阿耶锁来下狱。”李显盯着棋盘道。
  “那阿娘也要锁来吗?”荣娘跃跃欲试。
  李显却道:“你阿娘打你必有她的缘故,一定是你淘气了。”
  荣娘吐了吐舌头,说:“阿翁就知道疼阿娘,连她打我都不理。阿耶,你打过阿娘吗?”
  “没有。”李显一面说,一面挪动棋子,忽然想起当年杖责儿子女婿一事,动作一顿,道:“不说这个了,该你了。”
  荣娘没有大人的城府,也不懂大人的尴尬,继续道:“我阿耶打我,我就跑。书上说了,小杖则受,大杖则走,我可不要乖乖挨打,可是阿娘不讲武德,按我在膝上就打……”
  李显心一虚,他了皇帝后才明白当年那事的含义,他阿娘并非真要重润的命,只是想要小惩大诫一般,若非裹儿,只怕……家不成家了……
  “这殿里你看上什么,就给你了。”李显对说出同样话的荣娘更添了一份疼爱。
  荣娘忽然凑近来,跪在棋案上,招手让李显俯耳过来,似乎要说悄悄话。
  李显果然凑近,荣娘搬着他的脖子,伏在他耳边,低声说:“阿翁,我想要你的玉玺。”
  李显一愣,回过神悄悄问:“为什么想要这个?”荣娘这个志向在他意料之外,仔细一想又在意料之中。裹儿现在稳重了,不把这话挂在口头,而放在心里了。
  荣娘说:“什么爵位都不稳固,我要当发爵位的人,你要不给,让我先摸摸过过瘾。”说罢,她坐回去,抬着下巴盯着阿翁。
  李显笑起来,说:“这个东西不行。但荣……女王你的志向很好,咱们拉钩,等你做到了就到阿翁的陵前告诉我,让我也高兴高兴。”
  说着,李显伸出小拇指,回忆着少时,示意荣娘也伸手订下约定。
  荣娘嫌弃说:“阿翁,你好幼稚哦,这个是三岁小孩才玩的,唉哟,好吧好吧。”
  荣娘勉为其难地和李显拉了钩,又说:“阿翁你不要骗我,什么陵前陵后,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若事成了,我一定把你接过去好好孝顺。”
  李显听了,心中熨帖极了,但又怕她这话惹来麻烦,遂叮嘱道:“咱们这话不要和别人乱说。”
  荣娘道:“当然,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啊,我连阿娘阿耶都不说。”主要还是怕混合双打。
  李显一愣,笑说:“我错怪你了。唉哟,我好像赢了。”
  荣娘低头看了一眼,道:“还有一两步呢,我一定能反败为胜。”
  然而,事实胜过嘴硬。
  李显想了想,说:“你可以过来先摸摸。”荣娘眼睛一亮,跳下榻,哒哒跑过去。
  李显早挥退了众人,牵着荣娘的手,来到大案边,案上的锦盒里就放着传国玉玺。
  李显揭开锦盒,荣娘的眼睛瞬间被温润内敛的玉玺吸引住了。
  “拿起来。”李显的声音温柔道。
  荣娘双手捧着,只见玉玺一角镶着黄金,右边还有几个字,底下的字她虽不认识,但也知道写的是什么。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荣娘看完,亮晶晶的眼睛与李显对视,李显点头。
  荣娘将玉玺归到原处,小手拍了拍,又捧着锦盒盖好。李显道:“我赐你一块好玉,你将来做他用。”
  荣娘问:“多好?”
  “什么多好,你们祖孙嘀嘀咕咕在说什么呢,连伺候的人都撵出去了。”一个声音打断祖孙的谈话,原来是裹儿进来了。
  “神神秘秘做什么?”裹儿见无外人,便往榻上一坐,伸手端起一盏茶一饮而干。
  “没……没什么。”祖孙异口同声道。
  裹儿眉头一皱,伸手指着两人,说:“你们必定有事瞒着我。荣娘,过来……”
  荣娘嘟起嘴,道:“阿娘,你要叫我女王。”说着便噔噔噔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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