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植儿连声叫疼,小声嘟囔道:“我总算明白荣娘像谁了。阿娘,你放手,我说,我说。”
  裹儿放开手,植儿揉着耳朵,神神在在地道:“人在死亡面前没有任何区别,无论是王侯将相,还是贩夫走卒。人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重要,他只是自己,只是自己而已。”
  裹儿心思有理,但这与真理有什么关系,这样想着,顺手呼了植儿的后脑一巴掌。不过,这次交谈扒开儿子沉默的心,发现他竟然也是一个有趣的人。
  果然是她的孩子,没一个是孬种。
  “这世间笨蛋很多,我不是。”植儿为自己正名,同时大声道:“我要有朝一日,阿娘为我感到自豪。”
  “自豪不能当饭吃,快下来吃饭。”崇训站在山坡下对着山坡上的两人喊道。
  裹儿恍然回神,天已经黑了,秋风吹得身体发寒,忙拉着植儿下去了。
  崇训道:“荣娘等了你们半天,你们嘀嘀咕咕在上面说什么,神神叨叨的,难道你们一点也不饿?”
  裹儿道:“孩子思想有些问题,要修理修理,所以忘了时间。”
  植儿道:“我与阿娘各说各的,谁也没说服谁。”
  三人一路说话回到院里,就看见荣娘眼巴巴地等了他们半天,遂赶忙盥洗用饭。
  吃罢饭,裹儿回到竹园,和武延秀闲话起育儿的难处来。武延秀听了半天,面上附和,心中十分庆幸没有孩子,还是自己独自一人潇洒自在。
  第164章 驾崩 不要骨肉相残。
  冬季河水结冰前,姚崇从杭州坐船从大运河回到了神都,一路上他看到官船连绵不绝,上面载着从南方征收的绢帛和粮食,热闹非凡。
  繁忙的景象让姚崇感到自豪,以及一股迫切的责任感。每当他们做出一点功绩后,安乐公主都有更高的目标等着他们。
  名留青史,盛世宰相……真是让人拒绝不了啊。
  姚崇如是想着,弃船登车,回到神都,先派人去吏部说了一声,然后回到家中沐浴更衣,洗去风尘,等待皇帝召见。
  果然姚崇上午到的,下午就被宫人接去面圣。姚崇跟着宫人来到徽猷殿,只见到了太子,却不见皇帝。
  拜见之后,听姚崇问起,重润脸上闪过一抹黯然,道:“陛下病了,喝了药正睡着,等醒了,我们一起去探望他。”
  姚崇惊问:“陛下的龙体严不严重?太医说是何病症?”
  重润知姚崇是老臣,并不隐瞒,“比往日更严重些,风疾复发,头晕目眩,不能坐立。”
  姚崇的心猛地揪起来,重润唉声叹气过,便道:“姚公,先说说你在江南的事情吧。”
  于是姚崇便说起在江南的所见所闻来,末了叹道:“原先臣以为公主说的江南会成为赋税重地抱有疑惑,但现在臣的疑惑全去,这江南真是得天造化的好地方。”
  重润笑说:“确实是好地方,姚公在江南修筑的捍海塘守卫万顷良田,又修提挖河,开垦出良田数万亩,大功一件啊。”
  姚崇笑说:“上有圣明天子,下托黎明百姓,臣不敢居功。”
  正说着,忽然有宫人过来禀告:“陛下醒了。”
  “咱们就过去吧。”重润起身,与姚崇一起去了迎仙宫。一见迎仙宫,姚崇就闻到一股酸臭的药味,皇后扶着皇帝坐起来,安乐公主伺候陛下漱口喝茶。
  李显原本身宽体胖,但现在却颧骨高耸,面色青黑,须发花白,形容枯槁。
  “陛下……”姚崇不知为何看到皇帝的景况,心中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
  李显见状却笑起来,“坐近来。”
  裹儿让开位置,姚崇坐下来。李显道:“你终于回来了,回来好啊,还在户部干。”
  “臣谢陛下隆恩。”姚崇行礼道。
  李显握住姚崇的手,笑道:“我的身子自己知道,最近连早朝都不能上了。以后,这双儿女就托付给你们几个老臣照看了。”
  姚崇吃了一惊,忙道:“陛下只不过一时病了,按时吃药就好了。再说,陛下比臣还小六岁,你这样说,愈发显得臣老迈不堪大用了。”
  裹儿闻言,笑说:“姚公这个年纪正是闯荡的年纪,阿耶,你不能这么说他。”
  李显叹道:“儿女都是债啊。”姚崇深有体会,他的儿子还在岭南呆着,他也不想这人回来。
  君臣又说了一会子话,重润见李显有倦色,便带着姚崇出来,路上道:“明日会下诏书,官复原职。”
  说着,重润叹了一声,道:“你走这几年,神都发生了不少事情,张相公和韦相公在家养病,只怕……唉,对了,朝中从西边调来的兵部尚书解琬解相公,你见过吗?”
  姚崇道:“早年曾同朝为官,听闻胆略过人,注重大体,料敌先机,是个难得的将帅之才。”
  重润:“他理民也好,韦相公现在不能管事,朝中提拔了韦嗣立做礼部尚书,工部尚书改为刘知柔,裹儿兼任刑部尚书,实际由韩休、张九龄这两个侍郎主事……”
  姚崇见重润将朝中的事情娓娓道来,言行举止与当年无差,心中感慨,陛下真是好命啊。
  “安乐公主去刑部,是要做什么事情吗?”姚崇敏锐地察觉到不同,问道。
  重润颇为苦恼道:“她想要修订法律。”
  “唐律在永徽年间已经修过一次,现在修往哪个方向修?”姚崇好奇问。
  重润想了想,压低声音说:“孤和你说了,你不要说出去。”
  姚崇凑近,重润悄声道:“和税收改革的方向一样。”姚崇一愣,随后笑了,“这个快不得。”
  重润点头,说:“她去刑部,正要找几件事情杀杀威风,做个由头呢。”
  姚崇赞道:“怪道两个侍郎都是刚直不阿之人。”
  “正是。”重润边走边说,到了徽猷殿,笑说:“天已晚了,陛下他们吃饭不知什么时候。姚公陪孤用完饭再回去,免得叫人说一回来就被叫去,连口饭都没捞着。”
  姚崇听了,笑起来说:“殿下要是不说,臣还没意识到自己肚子饿了。”
  重润立刻叫人送上饭,用完饭才叫宫人送姚崇出宫。姚崇次日就接到圣旨,也没摆酒宴客,家中只有老妻并几个孙子,除了教导孙子并无他事。
  第三日,姚崇就过来当值了,熟悉的伙伴们换了人,但都不是那等阿谀奉承之人。只是有才的人都有自己的个性,小朝会中免不了争吵。
  重润和裹儿都不以为意,朝廷的宰执班子全是一个意见才可怕,道理越是讨论越是明白。
  朝政上倒是一切都好,就是李显的身子渐渐坚持不住了,一直卧床。公主们和太子都进宫侍疾。
  新年时,李显在众人的搀扶上,勉强露了一面,便不能再坚持了。冬去春来,天气渐渐暖和,但李显的病越来越重,数度昏迷,几次病危。
  宫中已经开始准备大丧的东西冲喜。裹儿格外珍惜与阿耶相处的时光。
  李显昏睡醒来有精力了,陆续召见重臣,为儿女铺路。他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死亡的阴影将慢慢吞噬他。
  他束手无策,不能反抗,只能在余下的光阴里,珍惜与家人相处的时光。
  夜已深,万籁俱寂,只有烛光的摇曳,添了几分诡谲的动静。李显翻了个身子,韦淇立刻惊醒了,抬头去看他,只见他睁开眼睛,指着外面。
  韦淇以为他要喝水,忙叫宫女送来,李显摇头。韦淇问:“显,你想见裹儿和润儿?”
  李显微微点头,立刻有宫女将偏殿侍疾的二人叫来。二人和衣睡下,闻言立刻赶来。
  李显靠在韦淇的怀中,喘了喘,挥退众人,只剩下一家四口。
  “手……”李显艰难地说道。
  裹儿和重润的手伸出来,李显将自己的手盖在上面,道:“无论……日后谁当了皇帝,都不要……不要骨肉相残。”
  裹儿和重润一愣,眼泪都落了下来,道:“我们记住了。”
  李显缓了缓,道:“好……好……裹儿……润儿……我的孩子……”
  裹儿无声哽咽着。李显喘了喘,看着裹儿道:“裹儿,以后不要急,要慢,要慢下来……”
  裹儿含泪点头,李显的眼珠转动看向重润,缓缓道:“润儿……你要好好的……。”
  “是,阿耶。”重润亦含泪点头。
  “叫大臣过来吧。”李显连日浑浊的眼睛现出几分清明来,显然是回光返照。
  裹儿点头,带着哭声道:“请相公们进来。”
  因着李显病重,重臣们也都宿在宫中以待万一。听了召唤,立刻起身前往迎仙宫。
  裹儿和重润跪在榻前,相公们见状也跪了一地。李显咳了几声,平复后,虚弱道:“朕无才无德,一度被废,上天不弃,再登皇位,战战兢兢,不敢懈怠。
  朕崩后,七日而殡,皇太子即位于柩前。减园陵制度,薄葬,不用金银珠玉,不要烦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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