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神都关于此事议论纷纷,不过年纪大一点的人对于女子为帝司空见惯了,也不觉有什么不对。
  那些四夷酋长仿佛约定好似的,纷纷上书为安乐公主立为储君助威,正如当年劝进则天皇帝那样。
  “策划女子称帝,我们是专业的。”某个不知姓名的武氏门客曾经自豪道。这话传到安乐公主的耳中,她一笑置之,全权将舆论这场战争交给这人处理。
  则天皇帝称帝那年的舆情重演,上万神都居民到大业门前上万民表,请求立安乐公主为储君,继承李唐江山。
  重润登上大业门,接见百姓,表示会慎重考虑,并赐百姓酒食。
  立安乐公主为储君的呼声越来越大,而重润也收齐了相公们请求立安乐公主为储君的奏疏。
  刘知柔写奏疏时百般犹豫,又有万般不甘,不甘安乐公主不是男的,又不甘陛下没有子嗣。
  他提着毛笔,自言自语道:“这不知是祸,还是福,百年之后,后人又如何看待我等。”但他终究还是写下了这本奏疏。其他人也是如此。
  地方上的奏疏也陆续上来了,众人有说皇帝春秋正盛的,有拥立安乐公主的,有没有上书的,也有出言反对的。
  张说就是出言反对的人之一,不过被淹没在拥立的奏疏之中。
  终于在腊月,重润下诏册封安乐公主为皇太妹,诸子女皆从李姓,为李氏宗室,并依照册封皇太子的礼仪册封了皇太妹。
  册封完回到家中,裹儿就见武延秀高兴地直打转儿,喜道:“你这可是古往今来的第一份,皇太妹啊,啊……真厉害,真厉害。”
  武延秀兴奋得说不出话来,看得裹儿直乐,她向武延秀展示了自己的储君礼服,笑说:“为了这身衣裳,我做了二十多年的准备。”
  “皇天不负有心人,殿下得偿所愿,日后更近一步。”武延秀笑说。
  家中诸人过来祝贺,崇训与她商议是否宴请宾客。裹儿摇头道:“行百里者半九十,行事低调。再过几日,我们就要搬到东宫去了。”
  “东宫?”崇训诧异了一下,武延秀也惊讶得看过来。裹儿朝武延秀使了个颜色,武延秀撇撇嘴离开了,把屋内的一众人也带走了。
  崇训心中深吸一口气,抬头望着安乐公主,虽然她年过不惑,但依然美得雍容华贵。
  裹儿给崇训斟了一杯茶,崇训接过来,以开玩笑的口吻问:“你有什么要我做的?”
  裹儿道:“从公主府搬迁到东宫的事情,要劳烦你了。”
  崇训笑说:“这是什么值得说的事情?”
  裹儿沉吟了一下,道:“有一件事我只能向你问个意见。”
  崇训正襟危坐,示意裹儿继续说,只听道:“你觉得皇夫要夺公主女帝的皇位,是怎么夺权?”
  崇训听了脸色一白,嘴唇动了动,一股热流涌上四肢八骸,心中百般冤屈,脸色瞬间变得通红。
  “怪我没说清,让你误会了。”裹儿见了,笑道:“如今我登上帝位十之八|九,你的品性是什么样子,我岂能不知道?我在前头把样子打好了,日后我们的后代若出现有能力的公主,也比着我们来。”
  崇训信了裹儿的解释,如今他算是对死去的阿耶有交代了,阿耶没有争到皇位,但他的一双儿女现在已经拥有了竞争皇位的入场券。
  他想了半响,没有说话,裹儿抿着茶,静静地等待。
  “世间女子多重视情爱,待驸马生下继承人后,遣送驸马出家,另择保姆名师养育孩子。”崇训仿佛下定决心道。
  裹儿起身,朝崇训行了一礼,道:“驸马大义。”
  崇训扶起裹儿,嘴角泛着苦笑,道:“过几日,我给陛下上书请求出家为道士。”
  武家因为皇位得到很多,也失去很多。
  他也是。
  第178章 王屋山 皇权此刻向他露出狰狞的利齿。……
  皇宫中,植儿接过舅舅批阅过的一本奏疏,才知道他的阿耶要出家为道士,放下奏疏,行了一礼,匆匆告退。
  他出宫后,直奔渡月山庄,只见父亲正在收拾东西,见他过来,招手让他近前,指着榻上的东西,道:“这是留给你的,那是留给你妹妹的。”
  植儿呆呆愣愣,崇训一见他这个样子,心下会意,笑问:“陛下把我的奏疏批了?”
  植儿下意识地点头,崇训挥手让人退下,叫他对面坐了,笑说:“你怎么这个样子?这是好事,我的孩子以后就是这大唐江山社稷的主人了。”
  “阿耶……”植儿喊道,心中五味杂陈。
  崇训伸手给他整了整衣领,道:“外面的风那样凛冽。来人,上了一盏滚滚的茶来。”
  小厮听了,立刻端着茶盘进来,植儿接过茶盅握在手中,眼睛盯着崇训,道:“阿耶,我不想让你走。”
  崇训笑了,道:“这是什么话,我不独为的是你们,还有你们的孩子,以及这江山社稷。不要做什么感叹,也不要有什么犹豫,你天生就是王,不要顾忌这世间的条条框框。
  你姓李也好,姓武也罢,都是我的儿子。不要有什么犹豫,姓哪个于你有好处,就姓什么,说什么数典忘祖,老祖宗要是知道有你们一定高兴地连自己的名姓都忘了。”
  这话说中植儿的心事,他诧异地抬头望着这个沉默温和的父亲,不料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崇训对上植儿的视线,明白他心中所想,伸手拍了下植儿的肩膀,道:“若论对你阿娘的理解,你还比不上我呢。”
  植儿垂下头,心中惭愧,崇训教他道:“以后也不要小看任何人,三人行,必有我师,这话说着容易,其实做起来一点都不简单。”
  “是。”植儿道:“可是……可是,阿耶,为什么要去王屋山,神都附近都有道观,再者把公主府改成道观也有先例。”
  崇训笑说:“说什么傻话。想必你舅舅一定给我了道号,以及至少郡王待遇。见过你母亲了?”
  植儿摇头,崇训道:“去见你阿娘,这事是我自己提的,与旁人无关。”
  植儿刚起身要走,又被崇训叫住,他过头来,崇训起身上前,道:“那是你阿娘,也是君,你心里要明白。再有……”
  崇训摇头笑笑,挥手让植儿离开,植儿见他欲言又止,追问到底。
  崇训叹了一口气,道:“你和你妹妹都是我的孩子,将来……将来,你们不要骨肉相残。”
  植儿一愣,精神恍惚了一下,皇权此刻向他露出狰狞的利齿。
  “我……”植儿深吸一口气,道:“阿耶,你放心。”
  崇训面上笑了,催他去见他娘。
  正因为这句话,崇训心中更加担忧,陛下与裹儿一个恬淡无争,一个锐意进取,还是今天这样的情形。
  再看看植儿和女王,两人哪个都不愿意退,两虎相争,必有一死,手心手背都是肉。
  他的心比当年的中宗更纠结,不过纠结了半响,又想到时间还早,什么变故……不,不能想变故,万一出变故,他们一家必将殒命。因而,崇训心中更加纠结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他心有所动,朝外一看,正好抓住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武延秀,收拾好心情,嗤笑一声:“既然来了,怎么还不进来?”
  武延秀佯装大方地走进来,目光扫过打包的行囊,轻咳一声,道:“你真要走啊?”
  崇训瞥了武延秀一眼,冷笑道:“这不是要给你腾地方吗?”
  武延秀冷哼一声,大摇大摆坐下来,道:“你为了谁,我难道不知道?哎呀,谁能想到我们竟然有这样南辕北辙的结局?”驸马出家,自己搬入东宫。
  崇训道:“你多大了,还说这样的话?色衰而爱驰,你好好想想以后吧。对了,你今年快五十了吧。”
  武延秀比裹儿还大三岁,最讨厌别人说他的年龄,闻言剑眉一竖,冷笑道:“公主风华正盛的年纪由我陪着,这已经足够了。本来还想好好与你说说话,但现在看来也没什么必要了,告辞。”
  “不送。”崇训在后头道:“祝你们恩爱长久。”
  武延秀闻言立刻转身,脸上闪过得意的神情,问:“这话是真话还是假话?”
  崇训的神色出乎武延秀意料的郑重,道:“与其是别人,我宁愿是你,至少你不会害她。”也不会害我那双儿女。
  武延秀嘴角咧开,笑道:“算你有眼光,以后那些莺莺燕燕保准近不了公主的身。”
  崇训由衷道:“保重。还有,她不喜欢你背着她做什么坏事。”
  “这还用你说,论察言观色,你算老几。”崇训志得意满:“走了,算了,你要保重。女王是我闺女,植儿是咱家的大郎,你就放心地交给我吧。”
  说罢,武延秀如同斗胜的公鸡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崇训在后面无奈笑笑。
  多好的性格,多肤浅的人,正适合公主,也适合他的一双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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