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两个女孩聊得投机,浑然不觉旁边多了个外国男人,他好像是从空气里冒出来的一样,正出神地听她们说话。见对话告一段落,他才捏着一只粉壳子手机走过去。
  “打扰了。”男人的神情并不十分令人愉快,“我想这是你们落下的手机,工作人员是这样告诉我的。”
  “谢谢你,先生。”女孩子们对望一眼,换回了英语,伦子站起来鞠了个躬,上下一打量,忽然一愣。
  “怎么了?”朱里凑过来。
  “外国男人,黑衣服,高个子。邪祟会不会就是他?”伦子用日语小声说,“当时我们落在最后,潮水一直在撵着我们走,谁还能下去捡手机?总不能是丰玉比卖2吧?”
  她们一起眺望海岸,潮水已经完全涨起来了。但手机还是干燥的,一点儿水都没进,按亮还能看到屏保一张红通通的黄符。
  朱里握住胸口的十字架,勇敢地说:“你去找人来,我、我稳住他,天..父会保护我的。”
  “在神社里?”伦子怀疑地说,但她没有啰嗦,装作非常淡定地起身,快步走向正在进行祓禊驱邪仪式的和室。
  现在,只剩下朱里和那个“邪祟”待在一起了。她紧张地开始背《玫瑰经》,一不小心背出了声,引来“邪祟”嘲弄的一瞥。
  “我告诉你啊,我不怕你!”朱里索性一把扯出颈中的十字架,抵在自己身前,“识相点你就自己离开,这里是神社,我有十字架,噢还有这个,这是龙虎山的符,菅原道真和崇德院3联手也打不过的!你快收了神通走吧!”
  她噜噜苏苏一大串,男人像是听不懂一样,只是安静地站在一边,直到满头大汗的宫司带着伦子匆匆赶来。
  “您就是土御门教授说的那位先生吧?”宫司是年轻人,英语水准十分感人,伦子眨眨眼,义不容辞地替他翻译了一句。
  “是我。”男人点点头,“我来是为了确认,那个麻——是不是因为我们的原因?”
  “据这位小姐所说,里面的那位女士有着严重的精神疾病,不知道怎么发作了,和您以及土御门教授都没有关系。”宫司连连鞠躬道歉,浑然不顾伦子难看的脸色。
  “怎么叫‘和他没关系’?”朱里大怒,“明明就是被他吓的!刚才我们都看不见这个人,只有她一个人能看见!”
  “你说什么?”男人、宫司包括两个年轻的巫女都愣住了,“刚才是什么时候?”
  “就是你在鸟居下面不知道干什么的时候,涨潮了还不走!”一贯好修养的伦子这下也有点生气了,“否则你要怎么解释手机的事?”
  “如果真像你所说的那样,现在我本人,还有这个手机应该都已经湿透了。”男人冷淡地说,“我只是看到手机、捡起来然后交还失主,就是这么简单。”
  “说不定是海鸥捡起来,扔到了地上,被路过的好心人发现。”一个轻柔空灵的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似乎是巫女,“鄙社附近的生灵都很有人性。”
  伦子和朱里完全不受控制地回头望去——阳光在某一瞬间似乎格外耀眼,两人晕晕乎乎地跌坐在休息区的长椅上,看着神社一行人匆匆向那男人道别,分赴神社不同方位。但那男人仍然没走,他甚至就坐在另一排椅子上,不知道在等什么。
  很快,伦子就看到一个穿灿金色狩衣、也是个宫司模样的小老头急匆匆从神社外赶了进来。她本科专攻是民俗学,还从来不晓得日本有金色狩衣这一说。老头和她们离得很近,能听到他责怪那男人说:“……就为了一台手机,差点就暴露了,你们欧洲现在半开放了,我们可还在走钢丝呢!”
  倒是一口流利的英语。
  “这是我本人的习惯。”男人似乎不想多说,“没出问题吗?”
  “没有啊!”老头也奇怪得很,“里里外外都检查过了,樱花季就要到了,游客暴增,不可能出岔子的。”
  “所以问题出在我身上。”男人平淡地说,“或者是那个女人身上,你去看过她了吗?”
  “哭睡着了,不停地做噩梦,醒来就继续哭。”老头一脸的忧心忡忡,“她不是我们国家的人,持中国的护照、拿美国的绿卡,好像还和东大那边有什么联系。”
  “明白了。”男人点点头。
  坏了,伦子心想,她们一定撞进什么违法犯罪组织了!
  这时,有人在她们耳边打了个响指,伦子眼前一花,仿佛做了长长的一个梦,醒来就重新拥有了清晰的视野和听觉,手脚也能动弹了,刚刚发生的争执、偷听到的字句却像是黑板上的粉笔字,被擦得一团模糊。
  坏了,伦子心想,她一定是被催眠了!
  因此当那金色狩衣的老头送来两碗茶汤请她们喝下时,她坚决不肯喝。
  “你干什么?”朱里迷惑地问,“我真的渴了,海边风真大。”
  伦子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要喝你喝!”
  于是朱里就喝了,但什么事都没发生——她既没有突然晕厥过去被打包扛走,也没有口吐白沫、七窍流血地被灭口。
  伦子将信将疑,也喝了一口,抹茶微苦的气味在她的舌尖回荡,略带腥味的咸风中,她好像嚼了一大片脆海苔,彻底被这种滋味治愈了。
  舒坦,真高兴……伦子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微笑。
  老头和那男人对视一眼,开口将她们请到了茶室。伦子进门时还在想那个高大的外国人要怎么折叠身体钻进来,一抬头发现人家早就已经进来了,坐得还非常不符合规范。
  怎么回事,伦子直觉得这满身的知识都在背叛她,茶室还能有两个门?瞎坐也可以的吗?
  但是不要紧,她今天高兴!
  年轻女孩们一坐定,金狩衣老头就迫不及待地发问了:“与你们同行的那位女士是谁?来日本做什么?”
  “我们学校文学院的博士后研究员,她之前的导师坎迪丝·布伦南希望她留下来担任ap,但她正在犹豫,因为之前出了一点小事故,她更想离家近一点,目前在港大和东大之间犹豫。”
  “效果不错。”金狩衣老头捻着山羊胡,“什么事故?”
  “被雷劈了,在英国。去年……啊不,前年,布伦南教授和她被剑桥邀请,为了什么事我不知道,总之她成为了植物人,差不多一年吧,去年七月底才醒。”
  “咣当”一声,那个男人不知道怎么弄翻了烧水的火炉。他想站起来,但是房间太矮站不直,只好又坐下,目光灼灼地望着这边,黑眼珠像两团漆黑的烈焰。
  “她……”他抢走了发言权,却不知道该问什么,“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太宽泛了!”金狩衣老头十分不赞成。
  伦子和朱里双双陷入了沉默。
  “她是个很好的人。”伦子率先开口,“每一个来自东亚的学子都知道,遇到了任何困难,都可以向她求助。”
  “但我觉得她其实不喜欢……呃,我们?也不是,她似乎厌倦接触除大部分人类,她帮年轻人的忙、布伦南让她带硕士生、给本科生上课,本质上都是为了找一个让她不得不打开门、与人交流的理由,否则她会在屋子里闷到死。”朱里持不同意见。
  “没错,她认识很多人,但从来都是别人找她,她希望我们因为有事相求而上门,却不想和我们有进一步的接触,最好事情结束就一拍两散。她独来独往,没有朋友,也并不需要朋友,要不是她的医生不允许她独自出行,她来日本也根本不会邀请我和朱里。”
  “她其实是个很冷漠的人。”朱里下断言。
  “外热内冷的人。”伦子严谨地补充道。
  男人陷入了沉默,似乎有些失望,又有些困惑。
  “怎么?”金狩衣老头好奇极了,“她的性格有什么要紧吗?”
  “不。”男人轻微地摇了摇头,问话继续下去,“你叫什么名字?”
  “近卫伦子。”
  “我姓椿,椿朱里。”
  “不错的名字,椿小姐。”金狩衣老头核对着手里的证件,“那位女士呢?”
  女孩子们面面相觑。
  “我不会念。”伦子为难道,“也……忘了。”
  “她有英文名的,我们一般都直接叫那个名字。但她出的那个事故太过邪门,她妈妈觉得或许就是这个名字的原因,就不许她叫这个名字了。”
  “什么名字?”
  “哪里邪门?”
  男人和老头对视一眼,老头叹了口气,比了个“请”的手势。
  “那是个什么名字?”男人问。
  “莎士比亚著名爱情悲剧故事的女主角,据说她的本名听上去和那个名字很像,她说这样可以被很快地记住,同时大家又会觉得她是个怪胎,可以免去许多不必要的社交。”
  “倒也没错。”金狩衣老头点点头,“所以究竟是怎样邪门的事件呢?”
  于是伦子复述了一遍那场诡异的雷击。金狩衣老头满脸的“就这”,撇撇嘴说:“嗯……突发的极端天气情况也不算罕见,特别是在英国。”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那男人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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