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但潜水不同。她浮潜更多,享受的是不被束缚的自由感,对深度没什么追求,玩玩鱼、看看虾,放松放松也挺好——至于那个证,害,中国人学点儿东西哪能不考证的,那不白学了吗?
但出发前制定旅游计划时,她偶然看到一家室内深潜馆的广告。游泳池底挖出一口无比庞大的深井,一眼望不到头,水深得发黑,和绚烂活泼的浅海不同,这里完全是静默的,四周贴着单调冰冷的白色瓷砖,一根用来留下痕迹的钢管直通最底,有些人会觉得恐惧,但她却觉得兴奋。
可恶,为什么还要先开会啊啊啊啊!
好不容易熬到茶歇时间,她又被同样与会的坎迪丝·布伦南拉去社交。
“说真的,我现在的心情就像一位刚嫁出去女儿的老母亲。”她的导师耸了耸肩,“这真是哈佛的offer竞争力最低的一次。”
“茱丽叶在美国十几年,也该换换环境了。”她的新领导说,“对于我们这个职业来说,一直呆在同一个地方本来就不合适。”
“我还以为她永远都不想再踏上英国的国土了。”来自剑桥的老教授笑道,“很高兴见到你像从前那么健康,女士。”
“不是不能叫她‘茱丽叶’吗?”缩在一边的加斯帕嘟哝道,“去英国就更不能叫了吧?”
她新单位的人并不知道几年前的传奇雷击事件——把外国学者莫名其妙弄成植物人难道是什么很光彩的事吗?另一个还被警察传唤了呢!
于是老头老太们愉快地翻起了旧账,中间还有两个意大利学者热情插话,建议她用其他语言转写。
“那太可惜了,我爸爸并不叫做‘尤利乌斯’。”阿波罗尼娅笑道,正好有个刚刚发言的年轻人来找她,就顺势退出群聊。1
又过了一会儿,她正偷偷掰葡萄吃,就听见背后有人问:“请问,您同意刚才那篇关于乔叟的文章所提出的观点吗?”
好可怕的问题!哪里冒出个外行人来砸场子?
阿波罗尼娅狐疑地回过头去,差点儿没认出来——一位相当儒雅的绅士风度翩翩地站在她身后,鬓角已经有了点点银星。
她想她的表情一定失控了。阿波罗尼娅下意识地抿紧嘴,不让颤动的双唇出卖她的情绪,但眼泪仍旧在不受控制地迅速集聚,再这样她就该掉马了。
“老实说,那并非我的研究方向。您一个英国人,问我一个在美国上学的中国人关于乔叟的问题,让英国本土的学者怎么办呢,布莱克先生?”
雷古勒斯挑了挑眉,阿波罗尼娅尽量自然地移开视线——这人要摄神取念之前可不会像德拉科一样、还带跟她打声招呼的。要是被他看到日本之行,那估计还是得掉马。
“您认识我,呃……教授?”雷古勒斯窘迫地卡了一下,她的姓氏有点儿难念。
“助理教授。”阿波罗尼娅纠正,“英国人相当传统,不是吗?不像美国,只要授课的人都能被叫一声‘教授’。”
“请回答我的问题。”
“当然。”阿波罗尼娅借着和认识的人打招呼,愣是一点儿眼神不往他那边飞,“您代我的丈夫以及他的亡妻领取了三枚梅林骑士团一级勋章,不是吗?”
轮到雷古勒斯卡壳了。
“你都知道?”他惊讶地问,“西弗勒斯难道会主动告诉你?”
“他当然不会。我是整理储藏室时发现的旧报纸,那张排排站、分勋章的大合影,连孩子们都有份,您笑得比哭还难看。”
“孩子们?孩子们可比你要年长。”
“谈了个黄昏恋,总要跟着长辈分吧?”阿波罗尼娅无所谓地笑了,“您很冒昧,是来劝我们分手的吗?”
“不,我只是住在这附近,一时兴起。”雷古勒斯有些落寞地摇了摇头,“没想到报纸上提到的麻瓜学者居然是您这样的人。或许您最近该小心一点,我们的八卦记者很厉害,他们无孔不入,您和西弗勒斯的事情传回国内,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多谢告知。”阿波罗尼娅低头看了看自己——白衬衫、阔腿裤、粗跟皮鞋,五官变了,妆容、配饰自然也跟着变,如果没有血盟,斯内普估计也认不出她来。
“您不介意吗?”雷古勒斯神情复杂地望着她。
“这话您不该问我,该去问问他才对。”阿波罗尼娅收起笑容,“如果他已经从创伤中走出来了,您该替他高兴。鳏夫寡妇抱憾终生,不过为了追求一种道德与悲剧的美感,这是反人道的。”
她一指门口处,重又笑道:“我想那位先生是来找您的吧?”
布莱克兄弟俩越长越两样,风流老帅哥西里斯叼了根雪茄,龙皮夹克的拉链拉到肚脐,露出里面两根筋的白背心,以及胸口的大片纹身。
“太不得体了。这样参加艺术展都会被赶出去的。”阿波罗尼娅若无其事地笑道,委婉地下了逐客令,“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这边了。”
雷古勒斯迎着阳光与海风走出酒店。他不说话,西里斯也就默默陪着,只是把一根雪茄抽得“滋滋”响。
“别出怪声了吧?”他无奈地笑了起来,“不好奇吗?问吧!”
“真是她?”西里斯一张嘴,雪茄差点儿掉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有意思!”
“怪不得德拉科被说服了。我们当然希望这是她,但……你也说了,这是从未有过先例的,我找不到任何一点迹象来证明她是她。我只能说,她和阿波罗尼娅是一类人。或者,阿波罗尼娅她本身,应该就是这样的人。”
“什么人?”西里斯傻眼了,“女人?”
雷古勒斯用手杖朝着哥哥的屁股狠狠戳了一下。
“一个什么都不缺的人。足够的爱,足够的钱,健全稳定的人格……能在这个年纪取得这样的成就,还说明她聪明、勤奋、自律、目标清晰。正因为她什么都有,才能够无私予人。”
“得了吧,她健全?你没看哈利的信吗?大几十度的热水直接往人嗓子眼儿里灌,她可一点儿凉水都没开,那个哑炮肃清者食道都快熟了。”
“连这一点都像。”雷古勒斯怀念地笑起来,“只要你别惹她,她当然是健全的。”
“可真要像是你说的,人家什么都有的一个麻瓜,忽然有一天成了格林格拉斯家的炼金术制品,那这日子……”西里斯咋舌,雷古勒斯也叹气。
“西弗勒斯当然会喜欢她,哪怕她不是。或许那位助理教授代表了阿波罗尼娅的另一种可能性。”
“拿人当替身了是吧?”西里斯嗤之以鼻,“照我说鼻涕精一直就喜欢那样子的,无论是女巫还是女麻瓜,他移情别恋可太正常了。”
“你别说话了,你气死我了。”
阿波罗尼娅提心吊胆地度过了接下来的几天会议,把遇到的每一只小虫子都踩到爆浆。正式日程一结束,她高高兴兴奔赴巴黎。
“没问题。”潜店的光头老板核验过她的证照,带她去拿装备。
“我不要潜伴。”阿波罗尼娅先说。2
“不可能。”老板头都不抬,“听着,你们自己作死去那些野地方潜水我不管,在我的店里,你就得老老实实和我一起下水。”
“我加钱。”
“加钱也不行。”老板不耐烦,“万一你克服不了内心的恐惧出事故——”
“有潜伴也不能保证从不出事故,再说这有什么好恐惧的?不会突然窜出个小鲨鱼突然吓你一跳,也不会被海蜇蜇到手背。”阿波罗尼娅简直莫名其妙,“双倍。”
老板气极反笑:“你以为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排除一切干扰、专门练习上浮、下潜?没几个人能在深渊的注视下自如浮沉,这才是我挖这个大坑的目的。”
“三倍。”阿波罗尼娅皱着眉,“你的目的又不是我的目的,我只是想享受终极的自由。”
无边无际的安静与黑暗里,只有她一个人缓缓浮沉,这种感觉就像是死亡。
老板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个疯子。
最后阿波罗尼娅签了免责协议——虽然一旦出事也没什么法律效力——光头老板穿戴全套设备在泳池等着,还给她一支信号弹,让她感觉不好就赶紧放。
“我以前玩浮潜的,潜不了多么深,和游客差不多。”阿波罗尼娅安慰他。
“你别说了,再说我更不敢赚你的钱了。”老板愤愤不已。
阿波罗尼娅挑了挑眉,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没入水中。她游到深井的中央,一面调整姿势,一面带上调节器,努力遏制住自己低头注视深渊的冲动。
她想跳下去,什么都不带。
阿波罗尼娅高高比了个手势,调整着耳压,开始排气下沉。
头三十米相当惬意,但潜得越深,那种紧张刺激的快感反而越淡,她在四十米深处时开始觉得无聊——或许还是应该去海潜?但深海所带来的那种无边无际的压迫感超过了她的承受能力,她还是喜欢这个井,边界和底线都清晰可见,满是可靠的人工痕迹,不会有未知的大鱼潜伏在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