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对于他杀生丸而言,此时此刻,只觉得在这一场遭遇过后——自己似乎对人类这种不计后果的孤勇牺牲少了些蔑视。
  残存的人类仅剩下四五人。
  他走近了受伤较浅的一人,伸手将其扶起来,道:“站起来,跟着我。”
  那人愣了愣:“桔梗大人,我叫信五。”
  他点头:“信五,”随即侧身启步,“你能走动?现在,告诉我他们的名字。”
  “名字……您是说,他们……”
  他没有直接回答信五,而是立定在了一处血泊中。脚底粘稠而温热的血液仍令他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但终究没有退开。
  他的面前,是未能瞑目的一具皮囊。
  他垂下眼,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他叫什么?”
  信五一瘸一拐地走到他的身侧:“他……他叫久信,唔……久信平日里最是胆小……”
  杀生丸没有打断信五的呢喃,但也好似没有听进耳中。他走到下一具还残留余温的身体前面:“他?”
  信五又一次跟跟上来,沉痛地看了一眼后,道:“他叫宗秀,上月刚满十七岁……”
  他点头,又启步离开。
  “他?”
  “阿一。哈,阿一他……他倒总是敢当人先,我们出来砍柴木时遇到妖怪,大都是被他奋力阻挡下来,我们才能找到机会逃脱的,哈哈,所以他身上老是有大大小小的伤,桔梗大人都为他包扎了不知道多少次……”
  提及“桔梗大人”时,他无意识地顿了顿。大抵又是这具身体在作祟。
  他继续前行,不需看,也知屐底已然肮脏不堪。这地上尽是厮杀后的血腥与尘土,他向来不愿多留,怕脏了自己的鞋。但大抵是因为在巫女的身体里,因而这次,他竟觉得可以稍微忍耐了。
  信五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后面,似乎终于明白过来了“桔梗大人”的意图,因此不等对方的提及,便依着走走停停的步伐介绍起来。
  “这是俊也,他最喜唱歌,我们每次出行时就属他的声音最响亮,不知道因此吸引来了多少妖怪……”
  他们停下。他们启步。
  “这是光。光是阿一的三弟,他们家共有五个兄弟姊妹,阿一和光是唯二的男丁,这下……唉,真是造化弄人,不知道他们的阿妈该多伤心。”
  他们启步。他们又停下。
  “大和……没想到连你也……”
  在走到已离开了主战场一些距离的地方,他再一次停了下来。信五凑上前,看了一眼地面上的遗体,面上闪过一丝悲怆。
  “这是……”
  “忠夫。”
  这一次,他却比信五更先说出那个名字。
  信五讶道:“啊,桔梗大人,原来您认识忠夫?”
  他的目光在忠夫破碎的身体上又停留了几秒,随后离开。
  “不认识。”
  “那您……”
  他没有回答。信五也识相,没有再追问。
  他又朝着战场边缘的树荫下走去,那里围坐着三个疮痍之人,正在简单地处理自己或同伴的伤口。
  见到“桔梗大人”的靠近,他们纷纷转过头来。
  信五跟在“她”的后边,此时也殷勤地跳了出来:“桔梗大人,我和您介绍一下,这是太郎、镰仓、武藤。喂!镰仓,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你这家伙刚才是不是吓得躲起来了?”
  “你可别在桔梗大人面前开我玩笑!”被称作镰仓的男子连忙摇了摇手,又羞赧地看了一眼“桔梗”,解释说,“桔梗大人,您别听他的!我一直到刚刚还在头脑发蒙……但我发誓,我可绝对没有退缩一步!”
  旁边中等身材的男人笑着拍了拍镰仓的背:“是啦,我可以作证,我们镰仓度过了他这一生最勇猛的一天。”
  “瞧吧,连从不说谎的武藤也为我说话了——”
  信五笑嘻嘻地捏了捏自己的鼻子,作玩笑状,随后看向了“桔梗”。
  “她”仍注视着围坐的三人,目光仿若审视,随即略有松动,退作观察的意味。
  太郎、镰仓和武藤三人暴露在“她”的目光之下,只觉得有些不自在。但就在他们互通眼神,准备站起来时,“桔梗”却适时开口——
  “伤势如何?”
  三人一愣,又坐了回去,争先恐后地回答着。
  “没事没事,桔梗大人,您不用担心我们,死不了的。”
  “我们好着呢,倒是大人您怎么样?”
  “可别小看我们!就刚才那几只妖怪,我还能再打十只——”
  张狂的话语,收来几声来自同伴的不屑回应。
  “她”没有很快地发表任何评说,而是再一次将目光扫过三人的脸,最后,停留在了太郎的鼻尖。
  他的神色下隐着晦暗,看来有些心中忿忿,但极好得被疲惫遮挡住了,因此,若非“她”蓄意留心,便不易察觉。
  太郎隐隐察觉了她的目光,却不迎接,反而眺望向了不远处的狼藉,最后,重重叹了一口气。
  “宗秀的母亲……不知该如何承受这个现实才好,她明明已经那样——唉……”
  另外三人闻言,登时也停住了打闹的声响,好像是强装出的轻松也被这样一句话给轻易地打败了,只剩寥寥幸存的悲恸。
  晦涩的寂静随风弥漫,只能由“她”来打破。
  “已经如何?”
  信五支支吾吾地,似乎想将其说得委婉:“宗秀他阿爹去得早,几乎是由他母亲一手拉扯大的……但因此多年积劳,他母亲也被各种顽疾缠身。前几天找了大夫来看,说已有加重的趋势,这两天已经快要下不了床了……要是再听闻宗秀的噩耗,只怕是……”
  “她”不经意地蹙了蹙眉,随即侧过头去,几乎是在毫秒之间就精准地寻到了名为宗秀的少年遗体。
  沉默继续在血淋淋的战场间滋长。
  然后,被凛冽的风声打断。
  杀生丸回过眼来,似乎在风声中隐约听见了什么声响。他前身为野兽,对变化的气味总比人类敏锐。
  “桔梗大人……您接下来要去哪里?”
  “她”的目光沉黯又尖锐,细看去,仿佛有一头龇牙的猛兽隐于眼底。
  风向变了,离下雨不远了。
  “风雨将至,”巫女说着,竟已逆着风启步而去。猎猎之风鼓动在“她”宽大的衣袖里,如仙谪腾飞,白襟红裙映在晦暗的云层下,似天地孤色,“我尚有未竟之事。至于你们,安葬了同伴,就去躲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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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走了一小截,才终于看到了那道朝着自己奔来的红色身影。
  对方的脸上带着过分清楚的担忧与牵念,而在犬夜叉匆匆落在他的前面,说出令人肉麻的关切之话前,他却先一步开口——
  “犬夜叉,来得太慢了。”
  对此,犬夜叉显然一愣。
  “桔梗!你的身体能动弹了?!是怎么……不对,我刚刚在很远的地方就闻到了这边有很重的血腥味,你没事吧?发生了什么?!”
  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一连串的问题,反而抛出一句无厘头的——
  “带我回去。”
  “哈?……欸?”
  他看向自己“愚笨的弟弟”,目光中的愠怒犹如滚烫的煮水,在薄冰之下咆哮翻腾。
  而这无由来的怒气,自然而然地便落在了犬夜叉的头顶。
  “你听不见?我说,现在先带我——”
  然而,冷酷的尾音却在隐忍中毫无征兆地低弱下去,连带着声音主人骤然失力的躯体——那具或轻或重的泥土之躯,是那样轻飘飘地,如在云端仰卧一般地,倒在了犬夜叉的面前。
  “桔梗!桔梗?!桔梗你没事吧?!”
  犬夜叉赶忙扶起“桔梗”的上身,冰凉的温度透过衣料传递到他的掌心,他这才不得不记起桔梗早已死去的这个事实。
  “桔梗!桔梗!醒醒,你的身体又不能动了吗?”
  仿佛回应他的呼喊,那双美目终于缓缓睁开。
  “犬夜叉……”
  嗫嚅的呢喃后,便是急骤的起身——冰冷的触感从掌心离开,竟也令他的指尖反射性地想要追随。
  “我的身体?是什么时候……”
  “桔梗,你刚才……”
  这“刚才”二字仿若触动了某条神经的闸门,美丽的巫女在这一刻霎时跳脱出了迷雾的深林,随而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人。
  “犬夜叉,有什么之后再说。现在,你得先回去——”
  “啊?!什么,为什么又……”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犬夜叉。”
  “什……”
  桔梗深吸一口气,抓握住了犬夜叉火红的衣襟。
  “戈薇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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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哼哼,杀生丸,你不会以为刚刚胜我一着,就算是赢了?”
  挑衅的话语从乘着呼啸的风奔驰而来,可落在杀生丸的耳边时,却变得如一粒微尘,细碎,轻柔,飘渺,惊不起一丝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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