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他心中闪过一丝恶毒的愉悦,想,对,就是这个表情,弱者的无能正应如此,后知后觉,于事无补。
——就和白灵山上的那一次一模一样。
“你的意思是……桔梗她、她是遇到了……”
话音未落,杀生丸便转了身。
“等等……可是你怎么会知道……喂,杀生丸!你去哪里!?”
“她不需要你无能的关心,倒是那个叫戈薇的女人——才更需要你,犬夜叉。”
这话是犬夜叉自己说的,彼时他还在桔梗的身体里,竟将这话记得牢固。
“杀生丸,你这个家伙……!”
犬夜叉还不服气,音调却慢慢降了下来。
尽管因为桔梗和杀生丸的关系心烦意乱,但当牵挂的名字被再次提及,理智竟逐渐被唤醒。
他不得不承认,杀生丸某种程度上是对的——桔梗虽经历了险境,令他后怕不已,但她本身强大,现下亦是安全的。可戈薇……戈薇他们显然还在敌人布下的幻觉中,没有他在身边保护,生死未卜。
现实沉如千斤——那可恶的杀生丸偏偏一语中的……此时此刻,戈薇才是那个更需要他的人。
犬夜叉低哼一声,看着杀生丸往桔梗所在的方向走去,似乎还有残余的不甘心。无奈心中对戈薇等人的担忧愈发厉害,他只得又瞪一眼那道身影,随即朝相反的方向奔去。
听到脚步声,杀生丸也“恰好”地停下足步,侧过身去。就这么分秒之间,那道火红的身影竟已快得近乎消失不见,只有群山延绵,簇居在云层之下,一如枯燥无味的水墨勾勒。
他唇角上扬,冷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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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那丸还在附近。
杀生丸的确不记得清那丸这么一号妖怪了,这是他的通病,大概遗传了他那古怪又高傲的母亲。无论是面容也好,妖力也罢,手下败将从来不该占据回忆的一席之地——它们就像被踩碎的蚁虫,就算重新长出翅膀,也无法在任何一个维度上撼动巨象。
以幻境搅弄人心,这便是清那丸引以为傲的妖力,也是他难得不擅长的领域。
在换回身体以后,他短暂地与清那丸接触过——对方显然对自己了解之至,知晓他手上仅有一把杀不了对方的刀,知道他曾落败于犬夜叉,甚至……还自以为是地认为那个女人会是自己的一块软肋。
无聊。
先前将他困住的幻觉分明是一种试探,既能印证它自以为是的猜想,还能引自己与犬夜叉互相厮杀,真正可谓是一石二鸟。
至于他的回应……
想到这里,杀生丸有些恼,因为他竟还是陷入到了那个被撕裂的肩膀里,这等于是明摆着告诉对方,它的“自以为”是确有其事。
白灵山上那次,她也同样被撕开了肩膀,甚至奈落还威胁着她的性命。他那时可以在远处见死不救,这次又为什么不能故技重施?
果然,一旦进入过那个躯体,一切就变了……这笔帐,他一定会好生和猫又算算。
而现在——他打量着周围异样的场景,感受到的尽是清那丸的变本加厉。
清那丸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明明本体就隐匿在幻境之后,却偏让杀生丸也无法攫其鼻息。但他仍能感知到有一双上不了台面的眼睛,正在阴诡处牢牢盯着他。
他嫌恶得很,平生第一次生出了“还不如弱小的人类”这样的念头来。
周遭阴冷潮湿的风雨开始收敛了起来,再一次呈现出起初那般莺飞草长、欣欣向荣之态,远方山峦的线条也开始变得柔和,尽管吞没了那抹令人讨厌的火红,也似乎并没有受其影响。
他动了动手指,视线随即落下去。脚边不知何时生出一朵纯白色的野花,花瓣湿漉漉的,看似从风雨中幸存下来,孤单地长在那里。
娇嫩的,顽强的,令人怜惜的……
他抬起脚,踩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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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地,她感知到了一缕四魂之玉的微弱气息。
像被一道薄如蝉翼的琉璃所隔绝,却有雨水后边夹杂的一点芬香绕过阻碍,跋涉而来,若隐若现地撩拨着她的鼻息。
她的大半生都与这块玉紧紧系在一起,熟悉得即便是六识不通的墓土之躯,也能第一时间为这缕丝线牵扯——它正和一股妖的气息缠绕在一起。
她蓦地想起了戈薇他们提点的话:那名为清那丸之妖夺取了一片四魂之玉的碎片,并与杀生丸有过一些渊源。
既然它所携带的四魂之玉碎片就在不远处,那么即是说……杀生丸也在那边。
她在雨中起了身。
淋湿的手慢慢抚上自己的胸口,回馈到的尽是衣物浸湿的冷意,还有这具再也不会温热的躯体。里面流动着死去的魂灵,支撑着她每一秒的行动,诉说着他们未竟的愿望。
“桔梗大人……桔梗大人活下来了吗?”
“桔梗大人如果能活着的话,就太好了啊……”
“桔梗大人比我们更值得活下去哩。”
她苦笑一声,轻轻拍了拍身体中的涌动,如同慰藉,然后向着四魂之玉的气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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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踩散的花仍然零落在那边。即使是在幻境里,也没有遇到苏生的神迹。
“她”便是随着那朵死去的花出现的。
“杀生丸,你怎么……会在这里?”
和方才那种迷幻的感觉不同,此刻的“她”真切地站在这片山间,站在他的面前,连脸上的惊讶之色都与这山色融为一体,仿佛稍稍一伸手,就可以真切地触碰到。
学聪明了。他想。
“你又为何在这里?”
桔梗沉默了两秒,道:“我有些担心,便折回来……”
“担心犬夜叉?”
“不……”她摇摇头,“我担心你。”
他略微蹙眉,却也很快转为不屑:“担心我?我杀生丸何时沦落到需要人类来担心的地步?”
“……”
她没有答话,亦没有被他的讽刺激怒,反是松气般地笑笑:“是吗?你没事便是最好,是我多此一举了。既然如此……那么,就在此别过吧。”
话落,果然转身就要走。
一丝猎奇之感划过他的心绪——既是幻影,该是无妄无执无想无念,却还要玩这样欲擒故纵的把戏……究竟是假象,还是把那女人演得入木三分?
他亦没有再答,只是站在原地,等着桔梗的背影隐入林中,远得几乎看不见。
然后,他才启步,跟了上去。
……
这次的幻境,不若方才那样迷幻而魅惑,反而走起了写实的风格。这里面没有神明的存在——就像踩碎的花无法重组,逝去的人无法复生。在他踏入森林的一瞬间,周遭也尽是阴冷的风与枯燥的木,单向流动的时间,兀自走远的巫女——她好像已经离他有些距离了,雨中泥土的气味被他的嗅觉放大数倍,几乎与她的味道混作一同,遥远难辨。
那一缕气息好像一根纤细的银线,联结着他,拉扯着他前行的步伐。
幽深与孤寂持续延绵在细雨里,生命似乎也成为一种毫无意义的行进,直至一所突兀的木屋出现在森林之间。
那抹亦真亦假的气息正停留在那里。
门虚掩着,他便走过去,用指尖轻推,也收回得很快,仿佛触碰到什么污秽之物。
门闩老旧,发出了摇摇欲坠之声。
里边自然没有什么邪祟恐怖的东西——只有巫女独立在里面,将将燃起屋中的柴火,在昏暗中摇摇曳曳地照着她的脸。
她好像知晓他正跟着自己,因此对于他的进入,没有展现出任何的惊诧,只悠悠叮嘱了一句:“把门关上吧。外边风雨正盛,漏进来的话,这柴火就要灭了。”
他不经意地打量了一翻门外的光景,是一如她所谓的风雨交加。细雨不知何时开始狂暴了起来,便是合上门,也仍能听得外边传来的碎响。
不得不承认,这是比刚才更高级的幻境——如果先前只是拙劣的堆砌旖旎,用下三滥的方式蛊惑人心,现下的这个更像是要拉他进入另一种“真实”。这种真实与认知不违背,与理智不互斥,所需要的不过是幻境主人写好的剧本,和境中人无法突破的时间。
便是屋外的风雨,都像是变作了毒性不烈的酒,想令他麻醉,沉入这方虚假的幻境。
清那丸仍然不肯舍弃掉桔梗这个棋子,好像它已经固执地认定这个巫女定然对自己有着什么举足轻重的影响似的。
把成败押注在一个女人的身上……果然是个永远上不了台面的货色。
“杀生丸。”
他的思绪被巫女的声音拉回到了这木屋之中。
桔梗此时已跪坐在了柴火旁,解开了发束,一头湿漉漉的黑发被她一齐捋在耳侧。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如若不是因为她早已死去,那便该是在冰冷的雨中待了太久,寒冷短暂地攫走了生息,就连火光也没法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