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之后(作者:听海观澜) 第35节
虞国公世子是正经的已过而立之年,他没继承父亲的勇武,反倒显得文质彬彬,像个读书人。过来后,直奔裴钺,拉着他到一旁稍远些的位置,低声跟裴钺赔不是:“我母亲昨日听了人挑唆,借着祥瑞的名头说了些不那么中听的话,万望你海涵。”
才说了一句话,就听见自家小弟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声音:“裴世子也有两年没下过场了吧?不知道骑射功夫可还如当年吗?”
才为着母亲跟裴钺赔了不是,自家小弟又出了头,虞国公世子唯有苦笑。裴钺摇摇头,朗声回应那边:“如今我已有了差使,怎好再下场与大家相较?”
说着,拍了拍虞国公世子的臂膀,以示自己并不在意。
裴钺出身定国公府,自小在兄长教导下学习骑射,知道了些旧事之后又越发刻苦,同龄人还只是在院子里跑跑跳跳时,裴钺已经能骑在温顺的小马上在校场溜圈。
等到了年纪,身子骨足够强健后,又开始学着使各种兵器,其中射术自是重中之重。
十五岁那年,裴钺开始下场比试,头一年就拿了第一。接下来两年,又是第一。每次都却都因年纪小的缘故,请陛下换了旁的赏赐,惹得皇帝曾笑谈说“这两年的第二名怕是私下气得不轻”。直到定国公府突逢巨变,裴钺这两年便也没有下场,这两年的头名才换了人。
他话出口,便有人想起了这段往事,见裴钺气定神闲,有人心中暗自焦急,盼着裴钺别因为这些人鼓动便改了主意。
也有人毕竟没亲眼见过,心中不免觉得盛名之下大多其实难副,裴钺瞧着便不是习武人的模样,说不定是众人看国公府势大,花花架子众人抬,给吹起来的,反而盼着裴钺也下场一试,说不定能借着裴钺扬一扬名。
正热闹,几位王爷也来了校场,瞧见这边人多,竟是结伴而行,径自来了这头。
等众人见了礼,晋王首先发问:“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皇长子问话,话音方落,就有人连忙回话,将方才之事清楚说了一遍。
晋王颇有兴味,“哦?”了一声,看向裴钺:“本王还以为今日能一见裴钺你那不伤祥瑞分毫的箭法呢?”
自几位王爷过来,裴钺就收敛了神色,听此一问,笑道:“不过是因缘际会,恰巧去了箭头而已,臣的箭术不过寻常。”
去了箭头的箭?跟在后面的楚王看了眼裴钺,见他长身玉立,面如冠玉,一眼看去极易让人心生好感。他却觉得有些牙痒——怪道前两天,底下人说有人用弓箭射中了信鸽,却不知何故去了箭头,才让那鸽子伤而不死,飞了回来,养段时间便能恢复。
虽说那只鸽子没传递什么讯息,不虞消息走漏。但信鸽培养不易,他来猎场这边也没带两只...楚王心下不爽,此时也跟着帮腔:“你这话说出口,要让前两年败于你手下的人心下不服了。”
听话听音,见两位王爷也为自己说话,虞国公三子虞高轩越发兴头起来,连声嚷嚷着要裴钺下场一试。
不过是骑射而已,话说到这份上,裴钺也不再推辞,答应下来:“既如此,那就一试。”
晋王哈哈一笑,拍了拍裴钺的肩膀:“本王等着看裴世子夺得头名。”转身去了自己的坐席上。
不久,皇帝来了校场,高居宝座上,挥手命人开始。
内侍吹响了号角,候在场边的各家子弟便陆续入了场。
皇帝看着,却是不由轻咦一声:“裴钺也下场了?”
他昨日听裴钺的意思,分明是想着今日过来应个景,然后带着自家女眷在猎场中转转。
汪伸闻言,招手叫来在校场服侍的内侍,低语片刻后,到皇帝身边,躬身回话:“裴世子原本是不想下场的,是虞国公三公子先出言询问,两位王爷也希望裴世子下场一试,裴世子便应下了。”
“嗯,知道了。”
汪伸没说是哪两位王爷,皇帝也没问,仿佛本朝就只有两位王爷,因而不会指代错误一般。了解了原委后,皇帝就不再说话,歪靠在扶手上,看着底下的情况。
待第二遍号角声响,场中瞬时烟尘飞扬,马蹄声如雷,场中众人驾驭着身下马匹或腾跃或转弯,越过重重障碍,奔向终点线。
裴钺的马是名马,骑术又上佳,驭马接连跨过障碍头一个到达终点后,施施然为马理了理鬃毛,回身看着虞高轩紧随自己身后,到达终点。
明棠坐在女眷中间,清晰听到周围传来几声压低的吸气声,随后,似是有视线隐晦的向她这边集中。莫名的,她有些与有荣焉,下意识越发端正了坐姿。
张弓搭箭要调动一个人全身的精气神,又相对静止,比起动辄烟尘四起的马术比赛,素来更得女眷们欢迎,下方众人下了马,各自拿了弓箭后,坐席间就渐渐安静下来。
众人按照次序,一字排开。裴钺站在最靠近女眷们看台的地方,比起先前马术比赛时,身影更加清晰,明棠也就越发能察觉到周围人隐晦的视线。
她还是第一次从这个视角看裴钺,目光在他身上描摹几番,心下微叹:所以说,她的意志力还算是挺强大的吧?
很快,号角声响,裴钺屏气凝神,抽出羽箭,挽弓如满月,一箭飞出后,很快又是一箭。
明棠也不由集中了精神,只觉背景似乎被虚化,只有裴钺的身影越发清晰,明棠甚至觉得她看见了裴钺拇指上戴的是什么样的扳指。
随后,回过神:他的扳指可不就是她今晨亲自挑的?
场中,裴钺箭如流星,每一箭都正中靶心,十箭射完,还有人才第八次张弓。
两项都是无可置疑的第一,看台上的众人还要顾及着体面,不便高声说话,场下观赛的众将士们已是欢呼出声。
欢呼声四起,裴钺将弓箭递给侍从,心有所感般,偏头一望,正与明棠对上视线。明棠明显一怔,随后,含笑朝他点了点头,两手鼓了鼓掌,又朝他竖了两个大拇指。
裴钺不由一笑,转过身朝皇帝所在看台行礼时,才察觉出不对:他这是被当成裴泽哄了吗?
想到裴泽每次歪缠着让他学着明棠夸赞过后,都会笑得见牙不见眼,裴钺不自觉摸了摸鼻子:他方才应该没有笑得那么明显吧?
此时,先前觉得裴钺全因运道好和一张脸生得俊美,才能混在陛下身边随侍,得了机缘的人,态度有所转变:起码,裴世子在骑射上是无可争议的出类拔萃。
而汪伸也已经开始宣读皇帝的旨意:因金吾卫指挥使在家养伤,年岁又大了,升了裴钺做金吾卫的指挥使。
说到这里,众人艳羡的目光都不由落在了裴钺的身上。
想着若不是自己出言,裴钺今次不下场,怕就没了这个机缘,晋王顿时大为扫兴。
楚王看着两项都被裴钺压在第二,有些垂头丧气的虞高轩,若有所思。
虞高轩垂着头,等着从汪伸那里随便领两样赏赐,却没想到,皇帝也给了他差使,却是到裴钺手下当差。
任命一出,见虞高轩似是呆在原地,不免有人对他生出同情之色:今日败于裴钺之手,来日又成了裴钺的部下,同是公府子弟,面子上怎么过得去。
虞国公夫人想到昨日自己被大儿子委婉说了一顿,自己那样说话怕是已经得罪了裴家,如今小儿子又要在裴世子手底下当差,心中顿时懊丧,想着,回头该给裴家送些礼才是。
若不然,裴世子要是给自家小三儿穿小鞋可该怎么办。
说起来,昨天她是跟谁说话时说到的祥瑞这个话题来着?昨天见的人太多,虞夫人此时回想,却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另一边,虞高轩等场面一散,就找到了正在马车旁,正跟明棠说话的裴钺,带着分不自在道:“裴世子,日后我能请教你骑射吗?”
裴泽正兴高采烈地跟裴钺描述,他在下面比赛时,自己有多用心地给裴钺鼓劲儿。被打断后,裴泽皱了皱眉,睁大眼睛看向这个比自己要高很多的陌生人,问他:“你自己没,叔叔吗?”
要跑来抢阿泽的叔叔。
第45章
虞高轩能因为没见过裴钺骑射的功夫, 就想亲自跟他比一比,比过之后,确认自己技不如人, 就来请教, 也是个心思简单的。
听裴泽这么问他,他理直气壮:“我当然没有像裴世子这么厉害的叔叔, 若是裴世子愿意被我称一声叔叔, 也无不可。”
他爹倒是厉害, 这不是他爹不在京城吗?家中的家将又只有擅使刀的, 于骑射上教不了他太多。
裴泽站在车辕上才跟虞高轩一般高, 听虞高轩这么一说,傻了眼, 不由求助地看向明棠。
明棠接收到讯息, 挑了挑眉, 看向虞高轩:“世子没意见。”
这下轮到虞高轩没了声息,脸红的滴血似的,见裴钺真的点了点头。好半晌, 字正腔圆, 喊了裴钺一声“叔叔”, 还冲着立于车旁的明棠喊了声“婶娘”。
随后,殷切看向裴钺:“世子别在旁人面前说出来好不好?”
裴钺不过是顺着开个玩笑, 点点头,算是应下。见虞高轩松了口气,重新高兴起来, 他此时才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忘了跟你说,我每旬都会抽一天指点金吾卫中人。”
所以, 他今日就是不来,也能光明正大请教?虞高轩顿时呆住。
因有大人帮腔,此时又恢复了活泼的裴泽此时歪着头,又给了他重重一击:“我先来的,所以你是,阿泽弟弟?”
话虽不连贯,意思却十分清晰,端坐在车内旁观外面这一场小小插曲的裴夫人终于绷不住笑容,撩起车帘,向虞高轩微微点头:“你是虞家小三?阿泽年岁小,还望莫与他一般见识。”
虞高轩却是没想到自己丢脸的过程还被长辈全程旁观,当下捂着脸,在手掌后无声崩溃一瞬,抬起头,朝裴夫人行了礼后,连声告退,转瞬就翻身上马,没了身影。
裴夫人看着,不禁笑出来:“虞夫人这个小儿子倒是天真烂漫。”
让她想起小时候的裴钺。
裴钺听见裴夫人的评价,点点头:“虞世子稳重,他自然要跳脱些。”
裴夫人听着,摇了摇头。命人把裴泽抱进车中又给他到了温水,看着裴泽捧着茶盏小口小口喝着,她正欲唤明棠上车,透过车窗,看见裴钺和明棠二人相对而立。
一着玄色,高大挺拔,一着青色,灵秀俊雅,二人身影说不出的登对,裴夫人心中一动,扬声道:“我有些疲倦,就先带阿泽回去歇了,你们年轻人自去游玩吧。”
言毕,吩咐车夫。
马车渐渐远去,车轮滚动时带起些许尘雾。
裴泽刚刚喝完水,把杯子递回去放好,察觉车已经动了,眨眨眼,又看了看车内,疑惑道:“婶娘不在?”
裴夫人面不改色,用帕子擦了擦裴泽小脸:“你婶娘没来得及上车,得过一会儿才能回来。”
还没来得及上车的明棠:......?她这算是被婆婆留下来跟夫君过二人世界了吗?
怎么说呢,很贴心,但是似乎有点没必要。
被留在原地的二人对视片刻,同步移开视线。
裴钺原想着带家人一道去小型猎区游玩,此时母亲先回,他看了眼明棠,犹豫片刻,邀明棠同骑:“如今时节,凤凰岭中有一处风光正好,可要随我去看看?”
明棠看了看裴钺身旁那匹乌云踏雪——身材高大,皮毛顺滑,一看就知,是不可多得的名马。
方才这马在赛场上疾驰的速度还在眼前,明棠倒不是怀疑这马无法承载两个人的重量。只是...比起同骑,既然知道了裴钺并不排斥别人骑他的马,明棠不免有了别的想头,问裴钺:“可否让我独自试试?”
“你会骑马?”裴钺微讶。明棠家中从文,而文臣家中素来教导女眷都以娴静端庄为上,少有会让女眷学骑马的,更多的是坐在马背上由侍从牵着马行走。
明棠振了振衣袖:“世子没见到我今日骑装都穿上身了吗?”
是看见了,但他以为明棠只是因为要来猎场,换上骑装应景...就像那日他在山上遇见明棠,明棠就特意着了适于在山中行走的衣裳。
而这些日子的相处,以他之见,明棠衣食素来讲究,虽然不见多华丽,但一身从上到下总是特意挑选过的。就连他,不也被明棠随意寻了理由,任她装扮了几天。
自褡裢中取出用荷包装好的块状饴糖,递给明棠,裴钺默默转移了话题:“踏雪脾性温顺,你喂他吃了糖后,若他低头,便是同意你驾驭他了。”
“他叫踏雪?”
还真是,好简单又直白的名字...若这匹马是纯黑或者纯白的,不知道裴钺又会给他起个什么样的名字。
明棠接过荷包,取出块糖放在掌中,凑近,伸出手掌,果然便见这匹原本站在一旁动也不动的骏马略犹豫了一息,偏头看了眼裴钺,随后垂下头,伸舌自她掌中卷走糖块。片刻后,喷了喷鼻息,马蹄在地上刨了几下,微微弯下脖颈。
按裴钺所说,这就是踏雪同意被自己骑了。明棠取了帕子擦了擦有些发痒的掌心,将荷包丢回给裴钺,抚了抚踏雪的鬃毛,拽住缰绳,踏上马镫借力,轻巧翻身,已经端坐马背之上。
居高临下地看了眼裴钺,见他表情惊讶,似乎尤有些不相信,明棠扬了扬眉:“如何,世子可信我确有几分骑术了吗?”
何止是有几分骑术,单看她上马的姿势,称一句娴熟也不为过。裴钺眼中划过丝亮光,大方承认:“是我先前先入为主了,这就给夫人赔个不是。”
明棠也大方道:“无碍,是我们先前不太熟的缘故,以后你就知道了。”
不太熟吗?裴钺思及成婚后这些时日,虽时常同床共枕,似乎的确不能算得上熟悉...
但,看了眼高居于马背之上,身着骑装,显得别有一番飒爽的明棠,裴钺一笑,招手,唤来一旁的侍卫,征用了侍卫的马匹,扬鞭,驭马在前,带路前行。
总归来日方长,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熟悉。
明棠骑术虽然比不过裴钺,但她所骑的是裴钺的踏雪,而裴钺身下虽也是好马,比起踏雪自然略逊一筹不止。因而,裴钺起步之后,明棠挽着缰绳,微夹马腹,轻松便跟上裴钺,紧随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