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人就这么坐在手术室门口。柏寅清一夜未眠,他仿佛割裂成两瓣,身体疲惫,精神却很亢奋。
他没有想过休息,而是静静地坐在这里,像在与自己做斗争,也像在自我折磨。
终于,手术室的门被推开。医生带来了好消息:“手术很顺利,抽了800多毫升的积液……”
虞微年“恰好”去接了个电话,站在前方不远处,这个距离不会听见柏寅清和医生的对话。
柏寅清:“好,谢谢。”
接完电话的虞微年恰好又回来了,他顺便去接了杯水:“喝点温水吧。”
柏寅清看了他一眼,还是接过来了。
虞微年:“手术很顺利吧?不进去看看吗?”
柏寅清:“现在还不能进去。”
“那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虞微年道,“我陪你去。要是之后有事,我把你喊醒。”
“虽然我不知道你在等谁,但我相信,对方不希望看到憔悴的你。”
柏寅清并不是一个需要休息的人,他凝视虞微年片刻,还是说了声“好”。
医院为病患家属准备了专门休息室。
柏寅清原本只打算在沙发上小睡片刻,却看到虞微年在为他铺床。
“看我做什么?”虞微年侧过身,“保险起见,我套了个一次性床套。还是睡床吧,睡床上比较舒服。”
“虞微年。”柏寅清的声音有些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来医院当然是看病,不然你以为是什么?”虞微年扬了扬手中的药,他催促,“好了,先过来睡觉吧。好好睡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变好的。”
虞微年强行把柏寅清拉到床上,又强行给柏寅清盖上被子。柏寅清试图起身,被他一只手推摁回床上。
“有什么事睡醒再说。”他道,“我问过护士,你爷爷大概一小时左右清醒。我给你定了一个一小时的闹钟,当然,我也会一直在旁边陪着你,直到你醒过来。”
“……”
柏寅清:“你会一直陪着我?”
虞微年:“当然。”
柏寅清不说话,只静静注视着虞微年。身边是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这次没有乱七八糟的香水味,很好闻。
他的失眠很严重,因此他总是长时间保持清醒,待身体足够疲惫的情况下入睡。比如通宵一夜,第二夜便能正常入睡。
但哪怕是刻意为之的情况下,他还是很难入睡。
这是唯一一次,他刚闭上眼睛,意识便混沌模糊。
半梦半醒间,熟悉的感觉来袭,柏寅清的身体仿佛失去控制,仿若孤零零的游魂飘在半空。
浓雾下的凛冬,花园内站着一个小男孩,他被冻得瑟瑟发抖、唇色发青,稚嫩面庞满是可怜的祈求与期盼,望着前方两个高大漆黑的身影。
柏寅清看不清那两团黑影的面庞,却能清晰听见声音。
“为什么是99分?你上次都能拿一百分。”
“难度提高,最高分就是99分?那你为什么不能再努力一点,做到满分?”
“你为什么非要和别人比差?”
“不准哭!”
“你是我儿子,你不能比任何人要差。”
“……”
这些话无法对成年的柏寅清造成影响,可对一个孩童而言,却比匕首还要尖锐。一张张奖状与奖杯将陈列柜填满,又会出现一个新的柜子,荣誉证明的数量永远不够多,也永远不会满足。
不允许玩乐,不允许放松,不允许犯错。经过严苛照料的树苗,被要求枝繁叶茂,每一根枝杈都要生长得完美。
一幅幅画面仿若录像带,逐渐模糊褪色。
视角陡然切换,柏寅清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熟悉的场景让恐惧细细蔓延,他一抬头,望见两双失望的眼。
“现在的小孩精神怎么这么脆弱……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真后悔生了你。”
“柏寅清!”
大脑胀痛得厉害,针扎一般刺向大脑神经。一句句质问变得模糊,心跳却越来越快。
眼前变得扭曲模糊,柏寅清蓦地惊醒,四肢已然冰凉。
身上却是温热的。
柏寅清眼底还是未曾散去的惊惧,待他缓了片刻,才迟钝地将目光落向拥着他的虞微年。
虞微年能够清晰感受到柏寅清的颤抖,他坐在床沿,双手环抱住柏寅清的腰身,另一只手轻轻拍着柏寅清的后背。
语气十分柔和:“没事的,没事的。只是噩梦,醒过来就好了。”
虞微年的怀抱温暖,且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气味。当他抱着柏寅清时,柏寅清能明确知道自己正处在现实之中。
而不是虚无梦境。
柏寅清没有说话,冰凉的体温与小幅度颤抖的身躯却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虞微年坐在沙发上玩游戏,突然看到床上的柏寅清脸色惨白眉心紧拧,意识到柏寅清可能做了噩梦,便匆忙放下手机,坐在了床沿。
他抱着柏寅清,察觉到柏寅清没有抗拒,又伸出手摸了摸柏寅清的额头:“你好像发烧了,体温有点热。我喊医生帮你测个体温吧?”
虞微年正要起身,却被拉住手腕。
他侧过身,对上柏寅清乌黑的眼睛,冷淡眼底尽是深沉墨色,幽暗不明。
第15章 嘘寒问暖
虞微年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柏寅清。
不论样貌、气质,柏寅清完美符合虞微年的理想型。而现在,虞微年又看到了不一样的柏寅清。
他有些难以言喻的兴奋,外表冷淡,无坚不摧,像个刀枪不入的战士的柏寅清,内心却是敏感柔软,需要依赖的。不经意流露出来的脆弱,让柏寅清看起来格外迷人。
原来柏寅清也会在背地里舔舐伤口。
也许他此刻正在忍受痛苦,但他这幅脆弱可怜的模样,却让虞微年意外地觉得很性感。
虞微年坐了回去:“我留在这吧?我喊护士进来,让他们给你测体温。”
柏寅清“嗯”了一声。
噩梦中的场景与声音仍然萦绕在侧,与过往每一次噩梦惊醒一样。从前,他会望着漆黑寂静的天花板,在失眠与疲惫间反复,孤身等待天明。
可这一次,他获得了一个温暖的拥抱,以及一句句安抚性质的言语。
同样是做噩梦,惊醒后的待遇却截然不同。柏寅清早已习惯自我消化一切,甚至喜欢自虐式地折磨自己,因为噩梦能让他随时随地保持清醒。
他讨厌一切能操控他神志的物品,也抗拒对任何事物依赖成瘾。
——前提是,他没有享受过后者带来的滋味。
柏寅清看起来像在走神,不过脸色惨白。虞微年伸手抚上柏寅清的手背,很凉。
“是做噩梦了吗?”他问,“要不要再睡一会?”
柏寅清垂眼看着虞微年的手,手指修长匀称,根根分明。
“嗯。”他说,“不睡了。”
“还在担心你爷爷吗?”虞微年放轻语调:“抱歉,我不是故意去打听的,刚刚护士以为我们关系很好,看你睡着,就把你爷爷的情况告诉我了……你可以放心,你爷爷的手术很顺利,现在医学也很发达,你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多年来,柏寅清一直待在京州,与爷爷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再次得知爷爷的消息,便是爷爷病情已到晚期的病情,托举他幼年的精神矍铄的老者,成为躺在病床上的枯木,与记忆大相径庭。
他总是会想,如果这些年来,哪怕他有一次回到a市,又或是多问候一下老者,一切是否都来得及?
柏寅清总是觉得他做得不够好。他自小以来接受的教育都是要坚强,要完美,要强大到无坚不摧。
包括他自己的所有人都在指责他不够完美,但现在却有人抱着他,用从未有过的温情与包容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就仿佛,那些不被允许的,都能够被接纳。
门外传来敲门声,虞微年说了声“进”。
护士与医生推着推车前来。
她取出温度计,准备帮柏寅清测量体温,柏寅清下意识动了动手臂,是有些抗拒的姿态。
“你好,我来吧。”虞微年知道柏寅清不喜欢别人碰他。
柏寅清这下没有抗拒了。
虞微年用的是电子体温计,待提示音响起,他才将体温计取出。
38.2c。
很难描述虞微年此刻的心情,先前他为了博取柏寅清好感装醉装生病,可现在,柏寅清居然真生病了,而他竟反过来照顾柏寅清。
天赐良机,连老天爷都在帮他。
生病会放大人的负面情绪,再强大的人,只要生病,心理都会变得格外脆弱,同时又最为清醒。
任何一点嘘寒问暖与关心,都会记得很深刻。同时,获得一点点的冷漠都会被放大无数遍,让人更加难受与无法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