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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他摇头。
  “这里不算很美,经济亦是落后。唯独自然风景被保存得很好。”她话锋一转,轻轻巧巧地笑起来:“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只觉得荒芜。”
  她顿了顿,空灵清冷的声音落了下去:“这里很少青壮年,留下的都是老人、女人和光着脚疯跑的小孩。我站在码头,看那几艘灰色的、破败的渔船,心想这真是一个充满了不详和死亡的地方。”
  闻也霎时喉间一紧:“你……”
  “别误会。”
  宋昭宁挥手排开路灯下嗡嗡乱飞的黑色果蝇,收回手的时候很自然地拢了一把风。
  “我只是代入了女主角的身份。如果作为一个商人,这片海域根本没有投资和考察的必要,但我拍了部电影,如果怀愿争气,未来至少五到十年,这里会成为星光荟萃的打卡点。”
  她今夜很反常,反常到了闻也感觉到荒诞和陌生。
  他想说点什么,二十来年学过的词语句子在这一刻失去了原本的效力,最终化为了一声平淡到令他自己也觉得莫名的,“粥快凉了”。
  酒店的招牌近在眼前,她眨了眨眼,双手背在纤细后腰,在这样一个万籁俱寂远离城市喧嚣的时刻,她对闻也说:
  “这真是最好的时代了。最出色的导演、编剧,搭配最年轻的星光奖影后、主流市场公认的演技派,国际提名的摄影班底和配乐大师。这部电影从创作初期开始,凝聚了无数人的心血,只有成功这一条路。”
  前台看店的女孩子压着胳膊睡着了。她听到电动闸门自动开合的声音,困意已经将眼皮沉沉地敛在黑甜的美梦之中,她模糊地睁开眼,只看见两个身影。
  这家酒店住的全是工作人员,她已经习惯了深更半夜也有匆匆进出的脚步声。她还想看一眼时间,可是太困了,最终没支撑住她望向桌面ins款小时钟的眼神。
  宋昭宁从口袋里拿出房卡,薄薄的一张金色卡片,审美低俗浮夸,白色便签条描写的房间号码已经褪色,大概是经过了太多双沾着汗水的手指摩擦。
  她按下电梯,银色金属门关闭,静谧无声的方形小盒子只能容纳10人,此刻却像过量超载般猛地摇晃了一下。
  这酒店很老了,电梯也是。
  她无论何时都站得很直,细瘦弱质的背脊就像撑着冰封之下的恐龙羽翼,或者是深埋矿洞中无法璀璨夺目的钻石原石。
  闻也看着她背影,勾着塑料袋的手指蜷了一下,将勒出了红痕的手指撤开。
  “……为什么想要拍电影?”
  宋昭宁看着一格一格往上跳的电梯数字,闻言歪了下头,转过脸,余光落到他身上。
  没人问过她这个问题。
  章名卉没有,怀愿也没有。
  颂域旗下涉猎的板块众多,除了新媒体是近年试水,其余的暂无业务变更的打算。
  所谓的投资拍电影,更像是权贵公子哥捧自己小情儿的玩票手笔,最典型的例子便是住在楼下的那位宋总。
  电梯的光源不算很亮,但她恰巧就站在最明亮的那块区域。望过来的眼眸沉稳安静,像是真的被他随口一提的问题困扰。
  叮——
  他最终没得到宋昭宁的答案。
  直到她刷开防盗门,笨拙地用房卡取电,清瘦修长的手指一一拍过开关,走廊、卫生间、床头和休息灯依次亮起。
  闻也没有跟进来。
  他礼貌而客气地站在长廊一侧,房间的地毯与他脚下的样式不同,由此便像是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粥给你,你吃完了再睡。”
  宋昭宁没回头。
  作为典型的千金大小姐,她身上难以避免地拥有某些不被外人理解怪癖。她的睡衣面料一定柔和亲肤,拥有一条专属的生产线,每年要亏进好几个数字。
  宋昭宁想起有一次在乡下和心腹总秘住过的招待所,后半夜小腿起了密密麻麻的疹子,吓得对方连夜开车送上县里医院急诊,结果只是皮肤过敏。
  她苛刻地收回了视线,知道就算身价上亿也没什么用,毕竟一层之隔的矜贵太子爷也没有挑三拣四的资格,除非他真的想睡库里南。
  但就算是库里南也比这里好得太多。
  她翻开叠得齐整的被子,章导那边大约还是特别打过了招呼,洁白床品有一种阳光的清新气味。但只过了几秒她就反应过来,不是阳光,是怀愿代言的蓝血高香定制线。
  手指从明显区别于房间老旧陈设的枕头滑过,指腹柔软地陷入一个轻柔美梦,她微微地笑起来。
  她看过宋敛那间房,被子粗糙到让他一定会后悔今夜闹这么一遭。
  宋昭宁心定了定,转身,身后荡着细小的白色浮沉。
  她眉梢轻扬,喊了声闻也,声音和脚步一齐落到门外。
  手腕上那枚上百万的表已经摘下来,和手机一起放在电视柜,她手指扶着门框,视线越过他平直的肩线,问:“怎么不进来?”
  闻也却有些难堪地再次移开眼:“……不方便。”
  但他这次没能仔细研究地毯上的花纹。
  侧脸被一只骨感干净的手指抵住,她用了点劲儿,轻松地把他的永远躲避的目光正过来。
  “你为什么总是逃避我的眼睛?”她轻声地、尾音慢悠上扬:“嗯?”
  闻也喉结一动,克制住了什么,黑白分明的眼睛垂得很低,像盯着她曲线饱满的前胸。
  一秒钟后,他猛然意识到这个眼神过于冒犯,草草地捏了下耳骨,又惶惶地移到她的鞋尖。
  这才发现,这双不知道要多少钱的软底鞋,已经在今夜变得面目全非。
  她没有逼问的语气或口吻,已经是精疲力尽的最温和,没有一个字音放重,轻如梦中呓语。
  “你看着我。”
  “闻也,面对我的时候,至少需要礼貌。”
  后半句话没有实质地压下来,仍是轻的,但他脊背莫名一重,再窘迫难堪也得听话。
  “对不起。”
  他深吸一口气,用歉意将眼底莫名焦躁的情绪不动声色地掩到了垂拢的眼睫后方,“我以后不会了。”
  宋昭宁不真的计较,她抬手握住他手腕,将人牵进来。
  “刚刚听见你在打电话,这么晚了,是小希找你?”
  她旁若无人地说话,像闲聊的开头,只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天鹅颈,微微垂着,把黑色的电视遥控器和白色的空调遥控器拨开,给他空出了放粥碗的空地。
  因为是背对着的姿势,宋昭宁没有注意到闻也一瞬间的紧绷和不自然。
  他低下眼睛,三两下地拆了塑料袋和打包盒,手指贴着碗口试了试温度。
  “……嗯,他说做噩梦了,有些睡不着。”
  宋昭宁拆了鲨鱼夹,海藻般柔顺亮滑的长发泼泼洒洒,她一甩头,几缕乌黑发丝掠过他手背。
  “我先洗澡,你等我一下。”
  闻也为了她自然无比的口吻发怔,等,为什么?
  目光猝然一惊,他像是后知后觉,看见了几乎贴在一起的两张单人床。
  房间很小,两张单人床中间只有半臂宽的过道,床头柜该有的标配避孕套早被收掉,四四方方的垃圾桶套着塑料袋,两瓶不符合这房间身价的依云矿泉水互相紧挨。
  浴室做干湿分离,这是唯一的一点好处。
  但汩汩水声仍是从紧闭的木门中清晰可辩地传来。
  闻也面红心跳,大步逃向阳台。
  阳台也小,但够两三人心血来潮搭着护栏抽烟或喝酒。角落甚至靠着一张叠起来的沙滩椅。
  他双手插进头发,所有专注被浴室里细微的关停水声牵引,他咬着牙,狼狈不已地捂住双耳。
  但没用。
  他轻轻地打了自己一巴掌,双手胡乱地收进口袋,指尖却顶到了尖锐的盒角。
  是宋昭宁在村口小卖铺买的香烟。
  手指抖了好几下,才簇起一团火,可惜打火机不防风,刚冒了幽蓝色的尖便被无情地熄灭。
  水声就在这时停了。
  浴室叠放着怀愿事先准备好的睡衣,难为她想得那么周到。
  但只有女款。
  宋昭宁双手撑着白瓷盥洗台,掌根呈扇形抹开水雾氤氲的镜面,看见自己被热水洗得清晰的眉眼,玉色的皮肤被热水激得红润。
  她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恢复平日的漫不经心,推门出去。
  室内没开空调。从阳台吹进的海风无法形成对流,潮湿冷气闷在房间的各个角落。
  塑料碗不耐热,边缘被烫得微微变形。闻也本来问老板要了一个碗,但洗了好多遍,仍是觉得不干净,索性就算了。
  还好宋昭宁不介意,她一手挽着发根湿润的长发,随意地尝了几口,味道竟然出奇的好。
  空荡了一晚上的胃终于被暖热流食安抚,洗净铅华的眉眼舒展,眼尾长长地捺下睫毛阴影,眸光很慢,从空了三分之一的碗,移到还站在阳台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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