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他的目光垂下来,落在酒盏中清爽凛冽的佳酿,余光里是那掩在轻薄
衣衫下的半截藕白色手臂。
叶清圆用膳之前特意去了房里梳妆,换上一身棠梨色的襦裙,脸上不施粉黛,是带着天真的、稚嫩的脸庞,柔软的面颊肌肤在灯下愈发有种剔透的美。
她的眼睛极好看,眼瞳琥珀般柔亮,眼尾长而媚,笑起来简直勾人心魄。
不像他。
曾有人带着恶毒的恨意评价过他的眼睛,漂亮、清透,冷冽疏离的一双眼,却又深不见底,是一潭冰冷彻骨的死水。
那时他尚且年幼,根本听不懂这是夸赞还是贬损,脸上现出迷茫不解的神情。那人看到自己的反应之后,笑得却更加癫狂:“可悲!你真是可悲极了!连爱与恨都感知不到,你与一把只会伤人的剑有何区别?!”
话里是毫不掩饰的敌意与嘲讽,他对这种恶意倒是很熟悉。于是,他封死了那人的筋脉,将他关进希夷殿后山的缚灵地牢。
可是从那天开始,谢尽芜却更加不解了,萦绕在心头的疑惑又多了一桩。
他跑去问老殿主,那人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老殿主神色复杂地看了他半晌,最后只是叹了口气,什么也不说。
谢尽芜闭了闭眼,胸口莫名泛起一阵烦躁。
他的眼眸是一潭死水,叶清圆的眼眸为何就这样亮?
因为她可以感知到那人所说的“爱与恨”吗?
谢尽芜抬起眼帘,看酒桌上笑闹的三人,眉头不自觉地锁紧:叶清圆怎么与他们如此熟悉了?
她是个活泼爱笑的性子,活泼得甚至有些失了分寸。这才认识不到半月,就已经能眉飞色舞地从密林遭遇一路讲到自己的童年趣事,甚至对许明竹这样刚相识不久的人,也能笑得眼睛弯弯。
甜言蜜语,逢场作戏。分明都告诉过她,自己根本不爱吃甜食,她方才为何又笑盈盈地叫他去尝那道糖醋鱼?
可见,在初阳镇的时候,叶清圆对他的善意与示好,都只是她顺手所为罢了。
她才不会将自己的事情真正地放在心上。
她对别人的态度,甚至比对自己更温柔、更活泼。
他本就没什么特殊。
第15章 你帮我?
夜晚的微风仍旧有些凉,客栈雅间为了客官的私密着想,天色一暗就将靠窗的竹篾帘子垂了下来,遮住酒桌上的光景。
唯有帘子间隙吹进来细细的凉风,冲淡了叶清圆脸上因饮酒而升腾的热气。
她用手背碰了碰发烫的脸颊,趁着醉意,大着胆子靠近了江云初:“云初姐姐,我今日的任务完成得还算好吗?”
声音本来不大,奈何许明竹低着眸喝茶,谢尽芜又不开金口,雅间内此时静得甚至可以听到外头堤岸的热闹人声。她这自以为的“小声”,殊不知已经把字句清晰地送入众人耳中。
谢尽芜闻言,颇为讶异地抬眸看她一眼。许明竹则是觉得好笑,他捧着一碗清茶倚坐在窗边,放远目光看街边闪烁的花灯。
叶清圆貌似一无所知,不等回答,就开始抱怨道:“今天的任务太难了,我知道姐姐的本意肯定不是这样的。说好了在太阳落山之前走出密林就算成功,绝不会又放进去食肉妖藤的。”
她怎么忽地提起这事?许明竹挑起眉,当即明白了她的用意,颇为赞赏道,“叶姑娘很聪明,竟能看出那妖藤是后来放进去的。”
说罢,移过目光看向“始作俑者”谢尽芜。
谢尽芜连眼睛都懒得抬,食指轻轻敲着酒盏的杯壁,将琥珀色的酒液敲出细微的涟漪。
江云初轻轻颔首,思索一瞬:“清圆说这些,是觉得放食肉妖藤的那个人有错吗?”
“不,我没有这么觉得。”叶清圆诚恳地笑了笑,“他这样做并非是为了加害于我。况且,我并没有因此而受很严重的伤呀。”
江云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而许明竹何等聪明,霎时就懂她的意思了。他将茶盏放在桌上,收回目光,对江云初温柔地一笑:“去外面走走吗?很久没有一起散步了。”
江云初有点意外地看着他,片刻后,脸颊上飞起一抹红晕,“……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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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间的菱花木门被关闭的一刹那,叶清圆才愣愣地反应过来,这对恋人真的就这样离席了。
她惊诧于情侣之间旁若无人的甜蜜,很快又沮丧起来。热恋期的情侣可不就是这样吗?再冷静自持的人,某个瞬间也会抵不住那汹涌的爱意,周遭所有都如潮水般退去,此时此刻,眼里只看得到对方。
只不过她自己毫无恋爱经验,体会不到这种梅子般青涩的甜蜜,因此才感到惊讶而已。
染上花香的晚风从帘子间细细游进来,拂过谢尽芜搁在桌边的手腕。他转过头,漠然的眼瞳定定望住了叶清圆:“叶姑娘。”
叶清圆正端着杯盏小口抿果汁,温声抬起头:“嗯?”
谢尽芜不欲废话:“叶姑娘在密林中,可是动用了本命珠的力量?”
“咦?这我不知道。”叶清圆没什么好隐瞒的,干脆诚实道来,“我分辨不出来什么是本命珠的力量。那时画符之后,只觉得身上灵力又多又少的……”
她很认真,绞尽脑汁描述当时的感受:“总觉得力气全都耗尽,仿佛下一秒都要晕倒过去了,可是又能坚持一下。难道这就是本命珠在发挥作用吗?”
谢尽芜颔首,漆黑的眸中情绪晦暗不明。
许久后,他的唇角才漏出一点点笑意:“恭喜你,它已经为你所用了。”
“是吗?”叶清圆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的杀意,心中惴惴不安,“可是你看起来并没有开心。”
“而且,你虽然在笑,可是脸色却很难看。”她扬起脸,大着胆子道,“谢公子,你很不舒服吗?”
谢尽芜终于皱了眉头,修长白皙的指节捏紧了酒杯。
这本是一句随口的关怀,谁知他忽然敛起笑容,那双淡漠冰冷的眼睛看向她。
这句话仿佛戳到了他敏感的神经,他面无表情,目光疏离冷傲得像是一块冰,开口时连最基本的涵养都丢掉了:“你认为自己可以看穿所有人?”
叶清圆怔住了,明晃晃的冷漠攻击让她的大脑空白了一瞬。待反应过来的时候,怒气将脸颊都烧得浅红,她忍住脏话,蹭地站起身,冷声道:“既然谢公子不需要朋友的关心,那我也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告辞。”
轻巧的菱花门被拉开,又“砰”的一声重重关上。
木窗仍旧开着,晚风徐徐吹送,街上行人的笑闹声隐约传来,显得模糊而遥远。
谢尽芜闭了闭眼,眉头皱得死紧,钻心的痛楚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的脸在一瞬间血色褪尽,变得苍白无比。
心口的位置传来灼烫的热度,仿佛有一块烙铁在燃烧,玉白修长的手指剧烈颤抖着。
他讨厌被别人看到自己的脆弱与不堪,宁愿恶言冷语赶走所有人。
僻静的雅间内唯有颤栗的喘息声,窗外的热闹人声此时都成了干扰心神的噪音。他用力咬住下唇,凝神聚气,指节弯曲,咬得发红的唇动了动,口中默念法诀,眨眼便掐出一道法印。
他并非点灵世家出身,却对符印如此熟稔,无需符纸,凭空即可画符,仿佛先前已这般重复过千次万次。
指尖霎时燃起一道冰蓝色的火焰。火苗倒映在漆黑漠然的瞳眸,冷得不带丝毫温度。
真冷的火焰,真美的颜色。
谢尽芜虚脱般地倚在木椅中,浓秀的眼睫低垂,眸中忽地流露出一丝堪称贪恋的意味。
只需一盏茶的时间,他就会忘记这种剜心刺骨般的痛楚,麻木、冷漠将会像茫茫大雪覆盖天地一样,再一次覆盖包裹住他早已痛到抽搐的心脏。
就像之前无数次的那样,用麻木去治愈一切。
不去看,不去感受,只要刻意遗忘,痛苦就不存在。
喉结滚了滚,一声极尽嘲讽、无奈的轻笑后,谢尽芜阖上双眼,毫不犹豫、面无表情地将那道法印重重打入心口。
“砰——!”
菱花门再一次被推开,晚风涌动着灌入这个沉闷的雅间,悬垂的竹帘鼓动起来,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掌心距离心口仅余半寸,谢尽芜的
眉心狠狠蹙起,睁开的双眼中一瞬间凝聚起杀意。
站在门口的叶清圆猝不及防被他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谢尽芜冷冷瞥去一眼,眼中都是术法被打断的不耐烦:“你回来干什么?”
“我……”叶清圆话还未出口,就见桌边端坐那人忽然捂住心口,神情极为痛苦地皱了眉,而后一口血咳了出来!
“谢尽芜!”
她几乎是一瞬间惊呼出声,下意识奔到谢尽芜身边时却又身体僵硬起来,颤抖着手取出一方手帕递给他:“快擦擦!”
谢尽芜的心脏痛得快要麻痹,甚至感觉不到跳动,眼前也一阵阵发晕。身边人柔软温和的声音听在耳中,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棉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