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与此同时,一股寒冰的冷意却在脉门蔓延,如跗骨之蛆般纠缠不止,是他体内残存的魔息在做困兽之斗。
  谢尽芜眉头紧锁,死死压抑着心中渐生的邪念,遍布四肢百骸的痛楚让他的喉间时不时溢出难捱的闷哼声。
  脑海中响起沉闷的低语,他像是被困在漆黑冰冷的河水中,拖着遍布伤痕的身躯,却仍竭力挣扎着想要触摸河面之上那模糊朦胧的天光。
  回忆如浪潮翻涌,巨大汹涌的压力自天灵灌下。
  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
  无数曾经熟悉的面孔扭曲起来,尖锐的指尖快要戳到他的脸颊,狰狞着尖声怒骂:“小害人精!”“都是被你害死的,都是因为你!”“我好痛啊,我死得好冤枉。有没有人能为我报仇?”
  冷月寒光,城隍庙的琉璃顶像是落了一层冷霜。
  庙宇之内,小小的身影无措地跪坐在城隍铜像的脚下,昏黄黯淡的烛光穿过垂挂的杏黄色挂幡,透过繁复华美的祈福符文,照在他瘦弱伶仃的肩头。
  “我做错什么了么?为何所有人都死了?”
  少年扬着脸,漠然地与城隍铜像对视。
  他雪白的脸颊与脖颈被洒上一层淡淡的金光,身上的衣衫破旧得不成样子,却极为干净整洁。额前细碎的发已许久没有修剪,发尾拂在了挺直的鼻梁骨,是许久无人照顾、只好自己勉强生活的模样。
  漆黑的眼眸毫无神采地望向铜像低垂的慈悲双目,他茫然轻声道:“过了今夜,谁又会因我而亡?是否我活在这个世上,本就是天大的不应该?”
  稚嫩的嗓音回荡在庙宇,没有人任何回答他。巨大的城隍铜像双目低垂,唇角带笑,神情悲悯俯视着供案下的渺小生命。
  天际一轮冷月无声,枝头寒鸦簌簌扑扇着双翅。供案上的烛光太过微小,照不亮偌大空寂的庙宇,足够逼死人的沉寂中,唯有冷风吹动漫垂的杏黄挂幡。
  少年低下头,浓秀的眼睫垂下,漠然地看向自己张开的手心。
  尚且青涩秀气的一双手,本该是翻动典籍经书的一双少年的手,掌心却布满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刀痕剑伤。
  杏黄挂幡褪了色,随风舞动时符文浮动恍惚,像是漫天飞舞的纸钱。
  于是,漫长的寂静中,那道声音出现了,带着愉悦的笑意:“你忍心看着那些人枉死吗!”
  跪坐在城隍脚下的瘦弱少年低着头,小小的身躯被笼罩在供案下的阴影中,真如蝼蚁一般渺小、无力。
  他双眼大睁,摇头否认:“不对,不对。”
  稚嫩的嗓音中带着一股莫名的倔强,回荡在空寂幽暗的城隍庙中。
  一道清朗温和的声音随即响起:“不对!”
  绿树的浓荫下,谢尽芜的眉心微蹙,牙关紧咬,眉宇间显出几分经年忍受摧心折磨的麻木与疲惫。
  耳边那道或低沉或清脆的嘲笑声仍旧阴魂不散:“看吧,谁与你同行,谁就会死。你娘也是,楚姨也是,哑巴也是,还有雪球,连一条狗都被你害死了!他们本来多么无辜,多么快乐,还不都是因为你才丢了性命!啊,最可怜的就是那个姓叶的姑娘,她更无辜呢,却要被你害得小小年纪就背井离乡,孤身漂泊在外吃尽苦头,连亲爹都见不到。谢尽芜,你说你都做了些什么孽啊?”
  谢尽芜死死把守着心念,闭口不言。它们又说:“不过你也不必因此难过,反正你身上背负的怨念那么多!你这一生所有痛苦与不幸,都不过是上天所赐啊。”
  谢尽芜凝神聚气,努力维持神思清明。可是心中的邪念已经肆意起来,魔息在他的灵脉中疯狂滋长,冲撞得他浑身筋脉止不住的剧痛。
  “谢尽芜,你忘了自己为什么讨厌栀子花了吗?”那些声音笑着。
  此话一出,谢尽芜紧握的拳头瞬间松了。
  这句漫不经心的质问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闭目,体内运转的灵力忽地凝滞了一瞬。
  脑海中的笑声爆发性地猖狂起来,魔息肆意冲撞,他的灵脉霎时被伤!
  他的神识正处于险些失控的时候,肩头忽地被人轻拍了一下,紧接着是一道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谢尽芜!”
  她的声音温和悦耳,带着叫人难以抗拒的关怀,一下子拽回了谢尽芜的神识。
  谢尽芜蓦地睁眼,眸中的狠戾杀意未消,尚未看清来人是谁,已经下意识地反手抽剑,纵身直劈而去!
  这一剑出得实在太快,叶清圆根本来不及反应,她甚至看不清剑影,唯觉清锐剑鸣响彻耳边,眼前一道刺目寒光!
  小小的树影下宛如一道闪电划过,剑意逼杀而至,叶清圆的喉咙当即传来一阵灼烧般的剧痛。
  她被扑得向后仰倒,扑通一声摔坐在地,惊惧间大叫出声道:“谢尽芜,你疯了!”
  这一声叫喊嗓音清脆高昂,银瓶乍破一般炸在谢尽芜的耳边,他的耳膜一瞬刺痛,灵台霎时清明彻底,微阖的双眼一瞬大睁。
  千钧一发之际,他手腕转动扭转剑势,硬生生收回了迸发的剑意,剑意当即逆冲,倒逼他的经脉一阵剧震!
  谢尽芜的心口猛然一痛,喉间立时有血腥气漫了上来。
  然而剑势收住,身体的惯性却无法阻止。谢尽芜方才凝聚爆发的杀意太重,一副势要按着来人打杀的架势,叶清圆根本来不及防备,整个人被他的肩膀撞倒在松软的草地上,慌乱间手中捧着的金黄色杏果滚落一地。
  第23章 如果我说疼,会怎么样?……
  微风轻抚,风中的花香愈发浓郁了。
  谢尽芜一只手将剑柄按在身侧的草地上,勉力撑着身体与她保持距离,另一只手却随惯性按住了她的肩。他居高临下望过来的眼瞳依旧是黑曜石般漂亮,却不如往日明亮澄澈,眼底明显有血丝凝聚。
  他的喘息声剧烈而颤抖着,冷汗顺着脸颊滚落至下巴,砸在叶清圆瓷白细腻的脖颈。他的心跳快得
  要紊乱,灵力极度不稳定,血液流动的声音不断冲击着耳膜,眼前一阵阵发黑,根本看不清身下压着的人是谁,他连神识都不太清楚,眼中唯有杀意沸腾。
  “你干什么?快起来!”
  叶清圆恼怒得脸都要红了,身体被他按得动弹不得,野草又扎得她脖颈发痒。她伸出两只手掰着他的手腕,却如钢铁般丝毫扳不动。
  谢尽芜居高临下地盯着她,视线却有些涣散,神情看起来痛苦至极。
  叶清圆被他压在身下,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大口喘息道:“……谢尽芜,你想干什么?”
  谢尽芜沉默不答,薄薄的嘴唇被他自己咬得发红,衬着雪白清透的面颊,明艳逼人。他就这么眼含杀意地盯了叶清圆半晌,掌心力道忽地放松,缓慢离开了她的肩头。
  叶清圆心里紧张得直打鼓,刚要松了一口气,下巴骤然传来一阵剧痛!
  谢尽芜用力扳住她的下巴,他的手掌很宽大,掌心覆上来的时候,几乎要捂住她的整张脸。
  那只手的掌心很粗糙,带着常年习剑留下来的薄茧,划过她细嫩的脸颊,而后,忽地掐住了她的脖颈!
  叶清圆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一下子涌上了脸颊,生怕他做出什么不顾后果的事情来,慌不择路地抡起拳头,在他的胳膊上狠狠捶了几拳。
  谢尽芜冷着一双眼,薄唇紧紧抿着,对她的打击毫无反应。
  二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叶清圆能闻到他衣领间清冷馥郁的气息,并非文人雅士有意为之的兰杜熏香,而是一种清爽干净的少年独有的香味,像是雨后竹林里萦绕的清新山风。
  他的喘息剧烈,呼吸带着热度扑在叶清圆的脸上。她的脸颊一瞬间有些发烫,眼底也潋滟出莹润的水光,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同时感觉到呼吸有些困难。
  谢尽芜无知无觉,眼底再次有暴戾的杀意凝聚,像是彻底失了冷静理智。
  叶清圆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变化,仰躺在草地上挣扎了一阵,头发有些乱了,还是毫无效果,不禁心头火起,偏过头在他的虎口处用力咬了一口!
  谢尽芜吃痛地闷哼一声,手掌瞬间见了血,眼神终于变得清澈一些,缓缓放轻了力气。
  他用力眨了眨眼,待终于看清身下的人是谁时,一双眼蓦地大睁,简直像活撞了鬼。
  他迅速起身让到一旁,脸上满是做错事后的惊慌失措,手指颤抖起来,想要扶一把叶清圆,却又连伸手相助都感到羞愧了,连视线都尴尬地移向别处。
  “……对不起。”
  叶清圆方才和他掰扯了好一阵,浑身力气用尽,虚脱般仰躺在草地上,剧烈咳嗽起来。
  她眯着眼看天际流云,长出一口气后,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谢尽芜捡起遗落在草地上的长剑,声音沙哑道:“叶姑娘,我……”
  “你什么?又犯病了是吗?动不动就想杀人泄愤?”叶清圆没力气和他吵架了,脸颊是缺氧后导致的潮。红,“没看到我摘的杏都掉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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