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两名丫鬟跪坐着侍立一旁,低声啜泣着,手中帕子不时擦拭着崔老夫人唇角溢出的血迹。
  潘淳玉本就担忧愁闷,此时见了这等场景,脸色霎时苍白如纸。
  他顾不得礼节,大步走到床边,焦急唤道:“母亲,母亲!”
  崔老夫人毫无反应,唯有鼻腔中流出一道细细的血流。
  顾雪庭双手负在身后,缓步踱至床榻边,表情平静地看了她一眼:“命不久矣,准备后事吧。”
  潘淳玉闻言脸色骤然变了,转过身怒道:“你说什么?!”
  他本就是武将出身,身量高大,肩背结实有力,此时眉宇间又怒意弥漫,给人一种猎豹捕食般蓄势待发的危险气质。
  “令堂不光印堂发黑,整张脸都快要被死气笼罩了。”顾雪庭漫不经心笑了笑,“还多亏了参汤吊命。不然,小侯爷现在还穿什么公服呢?披麻戴孝才是正经。”
  “你这混账!”潘淳玉的身形微微颤抖,声音骤然一厉,“口出狂言!……”
  他尚未说完,顾雪庭轻笑,手掌颇为随意地在他肩头拍了一下,却将他的身躯推得重重向后踉跄!
  潘淳玉猝不及防被一股大力袭击,砰砰连退三步。他勉强站稳了身形,抬起脸来,眼中满是震惊。
  顾雪庭分明身形削瘦,脸色苍白,无论怎么看都是弱不禁风的模样。谁也没想到,他竟有这般恐怖的力气。
  眼看着事态要失控,叶清圆赶忙上前一步,温声打圆场道:“我们是如实告知崔老夫人现在的情况。我这位朋友说话是……粗鲁无礼了些,不过他也是一番好意,还请小侯爷多多担待。”
  她说到“朋友”二字的时候,谢尽芜殷润的眼眸微微睁大,垂下眼帘看了她一瞬。
  叶清圆忙着缓和气氛,并未注意到他的目光。
  “你若是好好配合我,兴许老夫人还有的活。”顾雪庭双眼含笑。
  “阁下还是注意些言辞吧,潘府的大门不是你想出就出得去的!”
  潘淳玉蹙眉瞪视他许久,轻哼一声,侧身让开,“请吧。”
  顾雪庭走到床榻边,居高临下地观察崔老夫人片刻,俯身将她脖颈间的衣领拨开了一点。
  这个动作可谓是无礼至极,然而在场之人皆是屏息凝神,并未上前制止。
  顾雪庭也收敛了唇角的笑意,手指轻微扯开了老夫人雪白的衣领,露出她的一小片脖颈皮肤。
  在场众人脸上的神情皆是一变。
  那苍白的喉咙之上,竟赫然显出一道清晰的勒痕!
  潘淳玉也吓了一跳,怒然质问道:“这是谁做的?活腻了?!”
  两个小丫鬟顿时跪地,吓得瑟瑟发抖。顾雪庭淡声道:“你不必苛责她们,这种痕迹,不是人能弄出来的。”
  他有意地看了丫鬟们一眼,潘淳玉会意,挥手让这二人都退出去。
  “小侯爷,请把人扶起来吧。”
  顾雪庭从袖笼中取出一支短香,手腕一晃,轻烟袅袅缠绕起来。他俯下。身将短香凑近了崔老夫人的口鼻,待她吸入一口轻烟之后,手掌蓦地在她心口一拍。
  崔老夫人被烟呛了一口,当即咳得惊天动地,随即鼻翼翕动,呕出大口青黑的血来。
  屋内腐烂浑浊的气息霎时浓重起来。叶清圆对气味本就敏感,闻到这个味道便忍不住有些头晕,像是在密闭的空间里待久了,缺氧一般。
  她后撤半步,下意识就往谢尽芜身旁靠了靠。感觉到他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清爽冷香后,才勉强缓过来一些。
  谢尽芜本是冷眼看顾雪庭表演,此时察觉到身旁有人,便颔首看她:“怎么了?”
  叶清圆牢记“不可触碰谢尽芜”这一教训,与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扬起脸笑道:“站在你身边,更有安全感。”
  谢尽芜的眼睛睁大一瞬,很快扭过脸去,不再理她。
  潘淳玉的眉头紧皱着,扶住崔老夫人肩膀的手都在颤抖:“这……这怎么回事?”
  顾雪庭神色未变,指向地上那一滩血:“小侯爷仔细看。”
  话音落下,众人的目光一齐落在了床榻前的地面上。
  血泊呈现一种不自然的青黑色,在窗外阳光的照映下,闪着粼粼的白光。
  “极为细碎的刀片。”顾雪庭淡声道,“再晚几日,令堂的肺腑都要烂了。”
  他话语不善,潘淳玉此时却也顾不得了。扶着崔老夫人躺好,他眼中的燥郁之色已经压不住,咬牙切齿道:“可查得出是何物所害?”
  “尚不好判断。”顾雪庭眉梢微扬,“小侯爷还是先回想一下,令堂最近是否碰到过怪事?”
  “怪事?”
  潘淳玉忍住火气回忆一番:“如坊间流言所传,前几日灯会时,母亲确实曾驾车出府过,回府不久便昏迷不醒。但,此事我派人查过,当晚母亲只是吩咐轿夫绕路,因此回来得较以往晚些。”
  他深吸一口气:“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异常发生。”
  叶清圆抬起眼帘道:“轿夫与随行的丫鬟、侍卫们可在?”
  “在。”潘淳玉怒气上头,脑海中的理智荡然无存,“先前我已审过一遍,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现在的关键是找出那作乱的妖物,诸位可有办法?”
  顾雪庭负手立在窗边,眼眸中漫出戏谑的笑意:“办法嘛,一时半会儿不好想,小侯爷暂且缓上几天吧。”
  潘淳玉不悦道:“那这几日里,若是妖物再次作乱……”
  叶清圆从荷包中取出几张符纸,“将这些符纸贴在门窗,若今夜再有妖物作乱,可暂且抵挡一阵。这张黄神驱鬼符,可以用火烧成灰,将灰与黄酒混合涂抹在手心。”
  潘淳玉接过符纸,神情凝重地叹了口气,低声道谢。
  叶清圆坦然道:“那我们先行告退。若有什么要紧事,可至千花河畔的客栈相寻。”
  -
  “那晚与崔老夫人同行的还有轿夫、侍卫,可为何最后中招的只有她自己?”
  叶清圆绞尽脑汁地思索着:“难道是侯爵府的仇人,找人作法在害她?”
  她人生的十七年都在爱意中长大,对于这种奇异诡谲的案件,甚至阴谋诡计,实在不太熟悉。
  她的视线落了下来,拈起一块桃花糕送入口中,含混不清道:“我实在想不到别的可能性了。”
  转身看,谢尽芜端坐在桌边垂眸倒茶,黑润幽邃的眼眸中是一派疏离漠然。
  叶清圆无奈地发出一声叹息。
  进入侯爵府之后,谢尽芜始终是一言不发,秉持着对所有事都漠不关心的态度。而顾雪庭呢,则是纯粹的玩乐心态,不仅不配合,还总存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思。
  这让叶清圆在梳理案件时非常苦恼。
  并且,谢尽芜对于顾雪庭似乎有种莫名的敌意,难道是因为恶人之间的同类相斥吗?
  叶清圆思索一瞬,把自己给逗笑了,噗嗤一声。引得谢尽芜抬起眼帘,不解地望了过来。
  他清隽的脸被漫天霞晖映出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漂亮清澈的眼眸微微睁大,看起来竟有几分无辜与茫然。
  叶清圆的脸颊霎时染上薄红:“……”
  “咳,没什么。我要练习写符了,你不许看我。”她盯着他那张脸,鬼使神差地补了一句,“你一直看我,我会紧张的。”
  谢尽芜不明所以,颔首道:“嗯。”
  第30章 灯会你人真好
  直棂窗半开着,熔金般的夕阳大片大片泼洒进来。
  窗外是一株高大的玉兰树,嶙峋清瘦的枝头随风轻颤,裹着清甜花香的晚风拂过案头,把明黄符纸卷得哗哗作响。
  叶清圆端坐在案前,纤细玉白的手腕悬在半空,手中持一支蘸满朱砂的紫毫笔,正凝神静思。
  自她拿到那本记载了符箓的古籍以来,几乎每日都会抽出时间练习画符。
  画符一事,重在为符“点灵”。可惜,她现在还停留在把那些繁杂的符咒画正确的阶段,对于点灵之后能发挥多大的威力,就超出她的努力范围了。
  而且,虽然她体内有本命珠的存在,但她根本不知该如何运用。本命珠又不是什么多多益善的好物,其实相当于在体内埋了个不定时炸弹。
  叶清圆凝神聚气,细白的手指抵住朱笔,不过几息之间,一道黄神驱鬼符顺利画好。
  她轻呼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谢尽芜,眼中含着隐隐的期待:“怎么样?”
  谢尽芜搁下茶盏,走过来看了一眼,淡声道:“勉强入眼。”
  他身量好高,腰背又向来挺拔,居高临下望着她时,疏离清透的眼眸中总有一股冷傲睥睨之意。
  叶清圆顿时有些不悦,唇角向下弯起一点弧度。她扭过脸去不理他,把身子坐正了,取出一张新的符纸铺好。
  花香清甜,余韵悠长。窗外是浩大而烂漫的落日,沿河街市却逐渐热闹起来,晚风送来遥远而模糊的谈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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