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谢尽芜,你以后也会用这种眼神看别人吗?”叶清圆的脑子彻底不清醒了,她的眼睛亮闪闪的,湿润柔软的唇瓣吐出的尽是些胡言乱语,“就像你现在看我一样。”
  谢尽芜的脸色一黑,冷硬道:“……会。”
  “……哦。”叶清圆脸上的笑意蓦地僵住了,端丽漂亮的眼珠中满是失落,“不行,不可以。你不准用这样的眼神看别人。”
  她摇着头,鬓发间的金丝花簪和宝钿轻轻相撞,清脆悦耳的响动荡开在熏人欲醉的夏夜晚风中。
  谢尽芜轻笑一声,语气是他自己都察觉不出的柔和:“你觉得自己是谁?还想要管我怎么看别人?”
  这句话好像真的难住了叶清圆,她牢牢地抓住谢尽芜的手臂,脸上神情却现出许久的茫然。
  “……也是啊。我确实没有资格说这种话,至少现在没有。”
  她慢慢地松开了抱住谢尽芜不放的手,泄力般地躺倒在小舟里。
  谢尽芜垂眸看了她半晌,低声道:“睡吧,等你醒来,就到家了。”
  叶清圆忽然不动了,神情惘然了好大一会儿,最终叹息着闭上眼,怕冷一般将自己蜷缩起来。
  “……不会的,我回不去了。”
  谢尽芜颔首避过亭亭莲叶,繁茂的叶片遮住了月光与灯火。他的脸颊掩在阴影中,叫人看不清神色。
  “系统提示:恭喜宿主,角色【谢尽芜】对宿主的好感度已经升至55%!”
  小舟随着水波轻轻荡漾,叶清圆彻底睡死过去,冰冷的机械提示音也没能让她的意识回笼半分。
  -
  夜半时分,月凉如水。
  潘淳玉的睡眠极轻,任何轻微的动静就有可能惊醒,这须归功于潘老侯爷对两个儿子毫不松懈的严苛训练。
  他睡时习惯于遣散所有侍卫、丫鬟,檐下的银铃铛被他亲手拆除,院内除他自己之外不留任何活物,唯在枕下放一柄银色短刀。
  整个侯爵府都已歇下。
  寂寥幽暗的院落中,忽而响起松枝坠落的断裂声。
  潘淳玉并未睁开双眼,薄薄的眼皮之下,眼珠极敏锐地动了动。
  他放轻了呼吸。
  有脚步踏在莲花纹的青砖上的声音。
  来人的步伐飘忽虚浮,不疾不徐,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
  一片薄薄的云翳被风推着,遮住了皎洁的圆月。
  清辉被蒙蔽,松枝摇曳,院落中变得昏暗沉闷起来。
  潘淳玉缓缓地睁开双眼,反手从枕下抽出短刀,一双冰冷狭长的眼眸清醒无比,仿佛从未入睡过。
  他翻身下床,拨开垂下的帐幔,视线飞速扫过周遭的动静。靴底踩在厚重的地毯上,轻得没有任何声响。
  院子里的足步声顿住了,幽寂的深夜,唯有晚风穿过松树间隙发出的呼啸声。
  潘淳玉却始终未停,手持短刀经过直棂窗的时候,他抬眼向外扫过一瞬。
  视线越过推开的一道窗缝,隐约可以瞧见,那空阔冷清的地砖上被拖出长长一道影子,竟像是站了个人!
  他握紧了手中短刀,神色在一瞬间变得冷厉。短刀出鞘,朦胧的月华泼洒,雪亮的刀背上,繁复符咒的纹路隐约浮现。
  “潘郎。”
  还未等他推门杀出去,一道柔婉的、满含期盼的声音忽而在外头响起。
  潘淳玉的眼睛蓦地大睁,眸中的戾气与狠意骤然消散。他震惊到了极点,以至于连神情都出现了一瞬的茫然,持刀的手隐隐颤抖起来。
  那道声音又唤他:“潘郎。”
  这次,带了些楚楚可怜的意味。
  潘淳玉浑身都僵住了,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婉婉?”
  他满怀着迫不及待的心情推门而出,力道之大甚至掀起冷风一阵,地上散落的松枝被风吹动,刮擦过砖面。风中有股清幽的冷香。
  冷风拂过正红描金的裙角,裙上禁步发出轻微的脆响。
  潘淳玉整个人都呆怔住了,他的视线随着那禁步上的金器一寸寸上移,从绣制了祥云瑞鹤的霞帔到大衫领口繁复的金扣,愈往上看心跳愈烈,他的喉结滚了滚,视线最终定格在那人小巧莹洁的下巴上。
  不必再看了,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人。在看清女子面容的那一瞬间,潘淳玉的眼眶立时红了,他放松了持刀的手臂,柔声唤道:“婉婉!”
  他上前一步,眼中有水雾浮起:“你……你终于肯来见我了么?”
  婉婉的唇角微抿着,乌黑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点点:“潘郎,我好痛。”
  她粉嫩的唇委屈地撇着,眼尾那点小痣便显得尤为惹人爱怜。潘淳玉的心都软成了一滩蜜,哄道:“你哪里不舒服,告诉我,好吗?”
  正红的大袖抬起,婉婉伸手指了他的手。
  “这个?”潘淳玉试探着将短刀举起。刀光闪过的一瞬间,婉婉立刻露出了痛苦至极的表情,捂住眼睛,踉跄着后退。
  “婉婉不怕,我把刀扔了便是。”潘淳玉随手将短刀掷到一旁,像是扔掉一张废纸。
  他的目光满含神情,始终盯着婉婉的脸庞,“现在好些了吗?婉婉。”
  婉婉抬起眼,一双秋水般的眼眸黑白分明,看得潘淳玉心肝一颤。
  她抬手捂着心口,纤纤长眉蹙起一个惹人怜的弧度,柔弱道:“潘郎,我近日总是心口疼,你可替我看看?”
  潘淳玉怔了怔,犹疑道:“婉婉,你都……那什么了,心口还会疼啊?”
  婉婉羞红了一张脸:“怎么不会?”
  她闹别扭似的转过身去不理他,头顶花冠的莹白珍珠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好、好,是我的错,我不会讲话。”潘淳玉忍不住笑,立刻改口道,“来,转过身来,让我看看。”
  婉婉又矜持了一会儿,才含羞带怯地转过身来,缓步走到潘淳玉的身前。
  她仰头望着潘淳玉,身上的清甜冷香一蓬蓬地渡过来。
  “这几日我的心口好痛,就好像是心脏被什么东西穿透一样。”她哀哀地看着他,“有时低头,还会发现,心口竟长出了树根。”
  潘淳玉的手顿在半空,眉梢挑起:“树根?”
  “嗯,”婉婉慢慢地走近他,语声轻柔,仿若呢喃,“沾着泥土的树根,就那样狠狠地穿透我的
  心脏,在我的胸腔里扎根、存活……”
  潘淳玉默不作声地后退一步。
  “将我的五脏六腑捣烂,碾碎成一滩血肉模糊的泥。我想要呼救,可是泥土压在我的胸口,我丝毫动弹不得。”婉婉步步紧逼,目光哀戚,“潘郎,你能想象那样的痛苦吗?”
  潘淳玉叹了口气:“婉婉,别闹了。改日我就命人给你迁坟,好吗?”
  “迁坟?”
  “婉婉”的秋水般的眼眸骤然变得狠戾,她面目狰狞地扑上来,两只手指的指甲锋利如刀,直直刺向潘淳玉!
  与此同时,薄雾弥漫的院落里忽而浮起漫天的槐花,槐花化作雪白的利刃,从四面八方攻袭而来。
  “咔嚓!”一声,潘淳玉面不改色地拧断了她的手腕。
  “婉婉”的眼睛睁大,脸上却没有丝毫手骨被断的痛苦:“你早就看出来了?!”
  “婉婉才不会这样和我说话。”潘淳玉眼中笑意尽消,掌心在她的额头狠狠一拍,一道符咒竟就此印在了“婉婉”的额心!
  下一秒狂风大作,“婉婉”的面容扭曲变形,浑身皮肤如蛛网般裂开、融化,散作漫天雪白的槐花。
  潘淳玉后撤半步,掌心的符咒明灭,雪白的槐花坠落在他的脚边。
  他的视线仍旧望向“婉婉”站立的方向,那里没有凤冠霞帔,唯有一株蓝色的绣球花开得烂漫热烈。
  “婉婉才不会唤我潘郎。”
  唯一唤他“潘郎”的那次,还是为了刺杀他。
  潘淳玉垂下眼帘,眼睛掩在眉骨投下的阴影中,看不清里头是什么情绪:“她恨不得我死了才好。”
  薄薄的云翳移开,皎洁的清辉泼洒下来,照亮他漠然却苍白的脸。
  潘淳玉在那株绣球花前面站了足足一刻钟,拳头松了又紧,直到满地的槐花都被风吹散,才恍如梦醒般转身回房。
  在他抬手推门的瞬间,一道凄厉的惨叫声忽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杀人了!”
  “救命!杀人了!!有鬼啊——”
  潘淳玉的瞳孔蓦地收缩。
  第36章 槐妖她来的时候,漫天槐花,飘飞如雪……
  殷红的鲜血已经染透了湖水,浓重的血腥味在晚风里弥漫扩散开来。
  有丫鬟受不住这样刺鼻的味道,惊疑交加之下,捂着嘴巴忍不住发出阵阵干呕,恐惧的泪水遍布满脸。
  绿木繁茂的湖边,一名仆人跪坐在冷硬的卵石上,湖面粼粼水波反射月光,潘府众人清晰地看见,那仆人的脸上竟汩汩地流出血来!
  他浑身的皮肤没有一处不溃烂,脸颊上的血肉翻出来,露出藏在其中的细小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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