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以往时候祁管事对她如此冷淡,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可是自从府里出事、市井坊间流言甚嚣尘上以后,崔老夫人对他的容忍立刻化作了满腔恨意。
  她恨祁仕业始终不肯承认她的侯爵府夫人身份,她恨整个金璧城的人都默认潘璞玉才是侯爵府的继承人,而她的儿子潘淳玉,只不过是依靠祖荫与父兄的庇佑,才能混份差事的纨绔。
  她最恨的是,祁仕业枉称“光风霁月”,谁曾想他竟能教养出莫婉婉那样狠毒的姑娘!毁了淳儿一辈子不说,如今化作厉鬼,竟还阴魂不散,妄图对他们纠缠不放!
  崔老夫人的喘。息粗重,怒火猛地烧起来。
  “潘璞玉担忧我?哼,他是来确认我是否如传闻那样命不久矣吧!”她的嗓音蓦地尖利,将近半个月的卧病在床让她的气息不稳,语声颤抖起来,“他从哪里听说的消息?金璧城中百姓再不懂分寸,也向来没有人敢乱嚼我们侯爵府的舌根!”
  她缓了口气,压抑着胸口翻涌的怒意:“祁管事,这种传言,大少爷是怎么知道的?”
  祁仕业的神情自始至终都没有波动,他淡声道:“纵使老夫人不是大少爷的生身母亲,却是侯爵府的老夫人,是他名义上的母亲。大少爷虽远行千里,却仍旧心系家中亲眷,这般孝心,老夫人该欣慰才是。”
  顿了一顿,他又补充道:“老夫人久病初愈,该注意休息。”
  “我可受不起他的孝心!”崔老夫人发了一通脾气,力气也快用光了,嘶哑道,“你看着他长大,他是个什么性情,你又不是不知道。侯爵府的嫡长子!九岁就能跟着老侯爷上战场杀敌的人,不说这府中上下,哪怕是整个金璧城,谁敢忤逆他?谁又敢和他大声讲话?”
  祁管事垂眼道:“老夫人多虑了。”
  “你不必装得一无所知!”崔老夫人闭上眼睛,苍白干燥的唇微动,“我知晓,因为莫婉婉的事,你心中始终记恨我是不是?这次的信,也是你写给潘璞玉的,是不是?!”
  她嘲讽似的轻笑一声:“罪臣之女!当初若非淳儿救了她,她如今也是被卖进窑子的命!我叫你收她为义女,不过是借个名头稳住淳儿、不叫他太过胡闹而已,你竟还当真了?”
  “祁仕业,你这辈子无儿无女,却对那丫头分外上心,难道是真的把她当作女儿了?”
  崔老夫人轻哼一声:“我早就和你讲过。罪臣之女,上梁不正下梁歪,她从根上就烂透了!她父亲连朝廷救济的银两都敢贪,整个莫府大肆挥霍这些救命钱,竟还十分心安理得!莫婉婉从小就生长在这样的家里,每日耳濡目染,坏心思都不知道学了多少!”
  祁管事蓦地皱眉:“莫府之罪,与婉婉无关。她不知道自己生父所做的事情,且她一向天真善良,对万物总抱有悲悯之心。是老夫人对她的成见太深了。”
  “悲悯之心?”崔老夫人像听见什么笑话一样,“既有悲悯之心,她当初又为何会对淳儿起了杀心?”
  话音落下,祁管事哑口无言。
  “祁仕业,你给潘璞玉写信,想让他来为你主持所谓的‘公道’。可你有没有想过,在潘璞玉这种杀敌万千的人眼中,莫婉婉的性命根本渺小如草芥。”
  崔老夫人放轻了声音,手指有些底气不足的颤抖:“你这一招,太愚蠢了!”
  祁管事勉力压抑着眉宇间的怒气,淡声道:“大少爷虽远在北疆,可城中未必没有他的手下。过去的事……或许大少爷只是无暇计较。”
  崔老夫人眯起双眼:“你在威胁我?”
  祁管事道:“不敢。”
  崔老夫人的胸腔剧烈起伏着,怒意到了极点,反倒笑出了声。
  她的伤还没好利索,笑了两声后,便闷闷地咳嗽起来。
  祁管事皱起眉,转身就要出去唤人。崔老夫人却忽地叫住了他:“慢着!”
  “老夫人有何吩咐?”
  崔老夫人忍着喉咙的痛意,闭目呼出一口气:“莫婉婉的事先放下不提。祁仕业,我只交代你一件事。”
  祁管事的视线落在层层堆叠的帘帐上,目光冷静又理智。他眼中恨意满溢,似乎要化作利剑,将躺在床榻上的妇人刺杀当场。
  “明日办一场宴席,我和淳儿亲自出面,谢过那两个年轻人对侯爵
  府的相助。然后想个办法,尽快把他们送出金璧城,不要再来掺和是非。”
  祁管事冷声道:“旁人是走是留,并非我们可以做主。偌大的金璧城中盘踞了多少王公贵族,又不是每一条街巷都归侯爵府管,我们有何理由叫人离开?”
  “你不会使些手段么?威逼、利诱,什么办法不行?”崔老夫人的眉宇间有些烦躁,“侯爵府的老管事,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老夫人的意思是,”祁管事斟酌道,“在大少爷到金璧城之前,将那二位送走,免得大少爷看出什么来,对吗?”
  他的话语中明显地带着刺,可崔老夫人此时焦头烂额,也顾不得这许多了,摆手道:“你快去办就是!”
  “是。”
  祁仕业垂首,转身走出满是檀香味的房间。
  礼佛之人,最爱檀香的清冷。
  可惜,崔老夫人既非诚心,亦无慈悲。
  他垂下眼帘,自嘲地轻笑一声,鬓边白发在稀薄的日光中泛着银亮的光芒。
  第43章 梨汁“很漂亮。”
  谢尽芜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白天的狂风暴雨将窗外的芭蕉树打得有些发蔫,廊檐的积雨滴落在窗台上,声音清脆悦耳。
  他抹去额前的薄汗,呼吸急促而不稳定。
  窗外传来簌簌的枝叶响动,谢尽芜抬手推窗,一阵潮湿冷凝的气息扑入屋内。
  窗前案头上的几张被镇纸压住边角的宣纸被风拂起,哗啦啦一阵响动。
  那图纸上隐约可见亭台楼阁、山石花树,像是某种设计图。
  他压抑着胸中沸腾的恨意与痛苦,熟悉的痛楚从心口蔓延出来,潮水一般在四肢百骸流窜。
  邪印又在发作。可他对痛楚早已麻木。
  寂静的夜里偶然响起几声蛙鸣,谢尽芜扭脸向窗外看去,净白的脸颊上隐约现出了鳞片一样的痕迹。
  蓦然,他视线一顿。
  窗外对面的房间,烛光明暖。窗纸上映出一道清瘦的身影,正低头忙碌着什么,烛火随着她的动作而微微晃动。
  那是叶清圆的房间。
  大晚上的她不乖乖睡觉,在忙活什么?
  谢尽芜的心底生出些好奇,视线不由在那道朦胧的身影上停顿了一瞬。然而好奇也只是一瞬间,他漠然地收回目光,阖上双眼,咬牙捱过这份熟悉的、足以撕裂心肺的痛楚。
  眼帘闭上了,那晕黄的光却好像仍旧在视野里晃动。脑海中浮现出投射在窗纸上的她的身影轮廓,分明是纤细到不堪一击的,却莫名叫他觉出安心。
  如此过了片刻,谢尽芜额头和侧颊已经冷汗密布,邪印的力量却仍旧与他僵持不下。
  那条栀子花的白玉吊坠垂在他的锁骨,柔和的轮廓压住他的肌肤,心口那股灼烧般的刺痛感似乎减退了些许。
  “吱呀”一声,直棂窗被人推开了。
  谢尽芜稍微撩起眼——叶清圆素面朝向月光,深深吸了一口雨后的清新空气,小声哀嚎道:“好难啊!”
  哀嚎之后,她忽然站直了身子,伸展双臂,对着空气咻咻打了两拳。
  谢尽芜沉默。
  片刻后,叶清圆发。泄过烦躁,就这么顺势趴在了窗前的案几上,脸枕着手臂,一只手探出窗外。
  檐上的滴水落在她的手背,缓慢滑落到指尖。纤白的手指颤了一下,却并未收回。
  谢尽芜的视线落在那皙白的手指,半晌后,才艰难地挪开目光。
  “谢尽芜?”
  叶清圆坐直身子,刚要关窗,猝不及防就看见斜对面房间里的谢尽芜。
  他不睡觉,也不点灯,就这么冷着一张欺霜胜雪的俊脸,枯坐在朦胧的月光下。黑润的眼眸里泛着隐约的水色,莫名地有些委屈。
  叶清圆好奇地问:“你在干什么呢?”
  怕吵醒其他房间的客人,她只好压低了声音,也不知谢尽芜能不能听清。不过修道之人的五感都比常人敏锐许多,他的修为这么高,想必是可以听到的吧?
  谢尽芜还是冷着脸,没有任何表情地回望着她。
  ……好吧!叶清圆低头看案几上乱糟糟的一团,心想反正谢尽芜也不睡,干脆请他过来一叙好了。
  于是她抬起手,做了个手势,示意谢尽芜过去。
  这下谢尽芜有所反应了,他浓秀的眉蹙起,黑润的眼眸中写满了不可思议。
  叶清圆又做了个手势,两秒后,谢尽芜终于起身了。
  他冷着一张脸,关上了木窗。
  叶清圆的手顿在了半空:“……”
  罢了,求人不如求己。不就是编个手串吗?有什么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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