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漫着死一般的寂静。虽无人出声惊叫,可众人的脸上均现出惶恐。
  稀薄的日光穿过支摘窗照进来,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窗外天幕澄澈,绿树繁荫。
  分明是明媚温暖的初夏晌午,却好像有细细的凉风沿着缝隙钻进来,吹得人脖颈一阵发凉。
  潘璞玉心绪烦乱,可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
  与此同时,支摘窗“咣当!”一声阖得紧实。众人吓了一跳,骇然望去。
  窗外天光投射在窗纸上,勾勒出一道朦胧绰约的轮廓,隐约是少女的身影。
  这少女站定窗前,一身浅碧春衫,双鬟花头簪。她戴一副珍珠耳环,垂坠如流苏,清浅的影子在窗纸上一晃一晃。
  她站在那里,脸朝着窗内贴得极近,似乎要透过这一层薄薄的窗纸看到什么。众人站在厅内,简直都能看到她那抹了胭脂的唇与小巧的下巴。
  然而诡异的是,将近半分钟的时间过去,她却如同入定一般,纹丝不动。
  有丫鬟凭身形便认出了她,颤声道:“是……是云珠姐姐吗?”
  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窗外那女子好像被惊动了一般,珍珠耳坠蓦地晃了晃。下一刻,紧阖的木窗骤然哐当作响,宛如狂风过境。众人连忙抬袖遮挡,同时闭眼。
  厅内帘帐与屏风被劲风推得摇摆不止,周遭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这一切只不过是几息间的事,众人再睁开眼时,满厅都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有丫鬟恐惧到惊叫,声音里带了哭腔:“现在不是白天吗?怎么我什么都看不见?”
  叶清圆也抬眼看向窗外,隔着一层窗纸,外头的天黑得仿佛要滴墨。周遭脚步声已经乱了起来,间杂着刀剑出鞘的声音,护卫们满脸戒备地警惕着。
  潘璞玉起身推窗,手臂用力,那木窗竟然纹丝不动。
  “潘公子,不必费力气了。这里应当是被设下了阵法。”
  谢尽芜手腕微动,灯架上的十几支灯烛噗嗤点亮,昏暗的亮光照清了方寸之地的景象。
  叶清圆惊讶得睁大双眼。谢尽芜和潘璞玉则始终端坐在桌旁,眼神冷静沉着,纹丝未动。
  其余丫鬟们瑟缩在一处,小脸上满是惊惶。
  潘璞玉打了十几年仗,被槐妖如此挑衅,却也并不动怒。他的视线落在谢尽芜的脸上,淡声道:“谢公子,接下来该怎么处置?”
  谢尽芜的视线落在窗外那道少女的身影。那少女仍旧维持着先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俯身,透过窗纸“观察”着厅内众人。
  她抬起一只手,掌心按在支摘窗的窗台。耳边的珍珠耳坠一晃一晃,头颅却纹丝不动,整个人透出一种诡异的感觉。
  “云珠姐姐?”
  就在众人屏息以待的时刻,一名同样穿浅碧色春衫的侍女走上前去,试探着唤了一声。
  她从银质烛台上取下一支灯烛,张开手指护住火光,缓步朝着窗口走去。
  “云珠姐姐,你是想进来吗?我这就给你开窗。”
  话音一出,厅内诸人皆是猛然一惊。与她交好的一名侍女战战兢兢上前拉她衣袖:“你在和谁说话呀?”
  她却恍然未觉,木着一张脸,坚定不移地向窗边走去,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
  侍卫举刀相阻,刀刃划过她的衣袖,布帛撕裂的声音如惊雷般炸开在这寂静的花厅,她也毫无反应。
  谢尽芜抬手示意:“不必拦她。”
  侍卫面面相觑,放下了刀。满厅的人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这名侍女走向了窗边。
  侍女的神思混沌,视线一片模糊。行走时筋骨顿挫的清脆声回荡在她的脑海,令人一阵毛骨悚然。
  她看到自己的手抬起来,推开窗,支摘窗发出极轻的“吱呀”一声,冷风倒灌进来。
  窗外的风真冷,花香中夹杂着刺骨的冰霜气,竟完全不像六月天的温度。掌心托着的灯烛缓缓淌下一滴泪,血红的颜色,灼烫在她的手心。
  她的神思骤然清醒,推窗的动作也随之一顿。
  扑鼻的腐烂腥臭味道,像是血肉糜烂在地底。
  窗外有人。
  她定睛一看,眼前正对着的竟是腐烂的半张脸。这张脸一半腐烂发臭,另一半已完全化为白骨,混合着泥土落叶,肮脏至极。
  而在白骨的里头,竟还有密密麻麻的根系穿梭其中!
  这根系仿佛是有生命的活物,表面呼吸般起伏膨胀着,汲取那张脸上残存的养分。
  随着根系的一次又一次起伏,那张腐烂的脸肉眼可见地瘪下去一块。
  然而,红唇仍在,那“人”唇角微勾,冲她灿然一笑。
  侍女一瞬间大脑空白,怔怔地看着窗外那“人”扯开一抹笑容。
  浑身的力气被抽走一般,手脚软得止不住打颤。她手中的明烛拿不住,轻晃两下,“啪!”地摔在地上。
  与此同时,窗外的云珠露齿一笑,漫天雪白的槐花簌簌钻入厅内,直冲侍女的喉咙而去!
  侍女浑身发了疯似的颤抖,嘶哑尖锐的爆鸣声从那原本娇嫩的嗓子眼里扯出来:“啊啊——!!”
  就在那纷乱的槐花飞入窗内的瞬间,谢尽芜抽剑出鞘,冷凝的剑光如雪般照亮幽暗的花厅。眨眼间,漫天槐花被强硬地推出窗外。
  菱花纹的支摘窗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爆响,木窗几乎要被剑气平推得掉落下来。紧接着,窗外的“云珠”惨呼一声,踉跄着遁身逃去。
  仓皇的声响在厅外的长廊上,沉闷的咚咚声,不像是脚步声,倒像是木桩在击打着什么东西。
  祁仕业抖着腿往外看了一眼。这一看,顿时吓得魂不附体。
  那“槐妖”跌跌撞撞地,竟然把自己的脑袋给蹦掉了!
  好标致的一颗头颅,就这么“砰!”地撞在了院子里那积水的毛竹上。
  而剩下的身躯,直挺挺地在原地愣了一会,随即也像是失了支撑点的积木般零散开来。
  眨眼的功夫,侍女“云珠”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槐树枝咕噜噜滚了满地。
  祁仕业吓得跌坐在地,抬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喃喃道:“障眼法、障眼法而已。”
  谢尽芜收剑,淡声道:“潘公子,可看清窗外那人的相貌了?”
  潘璞玉纵使与辟兵世家相识多年,见识过不少仙门子弟捉妖御鬼的场面,但像谢尽芜这般淡定的还是第一次见。
  他毫不吝啬眼中的欣赏敬服之意,笑道:“看清了,但没认出来,或许是哪个丫鬟吧。祁叔,你认为呢?”
  众人的目光一时都落在了祁仕业的身上。这才发现祁仕业此时浑身发颤,脸色苍白如纸,竟是怕到了极点的模样。
  潘璞玉也觉得奇怪:“不过是个没脸的死人而已。祁叔,你也是见过世面的老人了,至于怕成这样?”
  祁仕业上前一步,神情惶恐,整个人透出一种溺水般的慌张:“大少爷,那人不是侍女云珠,她是婉婉、是婉婉啊!”
  第47章 黑暗它想要把窗户封死吗?
  潘璞玉有些意外:“是她的脸?”
  花厅内诸人一时都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他。
  叶清圆腹诽道:敢情这位大少爷连自己弟妹长什么模样都不记得啊。
  潘璞玉话说出口,也觉出有些尴尬,补充道:“窗外那东西分明就不是个人,只不过借了莫婉婉的脸来此故弄玄虚罢了。”
  谢尽芜垂着眼帘思索一瞬,淡声道:“它借着莫婉婉的脸出现在此处,只为了吓我们吗?”
  “声东击西?”叶清圆方才也被那张腐烂的脸吓到了,此时声音还有些颤抖,“细细想来,这槐妖每次出现,针对的都只是崔老夫人和潘二公子。”
  潘璞玉的眉眼一凛,迅速站起身:“也就是说,方才的侍女,只是它用来拖延时间的一种手段?”
  窗外的阴云逐渐被风吹散了,稀薄的阳光透过破漏的窗洒进屋内。
  厅内众人面面相觑,神色惊恐。祁仕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个圈
  套,慌张道:“不好,不好。老夫人和二少爷此刻昏迷不醒,可什么防备都没有啊!”
  潘璞玉的眉宇间陡然生出怒气:“这槐妖不杀是不行了!既然阵法已破,谢公子,我们一同去后院看看吧。”
  叶清圆抬眼看向谢尽芜,谢尽芜的面色沉冷,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可就在谢尽芜垂眸望她的那一刻,叶清圆注意到,他殷润的眼眸中忽地闪过一丝戏谑之意,有股子对眼前形势了如指掌的意思。
  叶清圆恍惚间以为自己看错了,待到再仔细瞧时,他眼中的那份嘲谑已经消失不见。
  谢尽芜垂下眼睫,薄薄的唇微抿了一下,似在思索着什么。
  这疑虑仅是一瞬。他俯下。身,低声道:“你乖乖地待在这里。”
  他的声音刻意压低到只有彼此之间能听清的程度,低沉悦耳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带着若即若离的热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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