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这间茶楼在销金窟似的金璧城中算不得有名,却好在清静淡雅,煮的茶也属顶尖。茶水青绿,茶雾氤氲,满室清香萦绕。
  叶清圆和谢尽芜还是对坐在靠窗临河的位子,点了一壶清淡的白牡丹。直棂窗大敞着,窗外那株高大的玉兰花树繁茂浓荫,翠绿的枝桠与叶片恰好遮挡住刺目的日光,投下一片难得的阴凉来。
  桌面上摆了几碟子点心,软糯清甜,谢尽芜不爱吃,叶清圆便只好独享,享得不亦乐乎。
  谢尽芜端坐在对面,腰背挺拔得像松。浓秀的眼睫低垂,他的手中是一封泛黄的信纸,纸上字迹清秀却稍显凌乱,下笔之人的心绪显然阴郁烦乱到了极点。
  “莫婉婉为何要将遗书写给宋雨阁?”他的眉心微拧,语气透露出疑惑,“她似乎很笃定,宋雨阁会来找她。”
  叶清圆咽下口中的云片糕,思索道:“他们曾经的感情很好啊。”
  “三支竹签,便心甘情愿受她摆布。”
  谢尽芜抬眸望了她一眼,“宋雨阁仅凭一支银簪,就孤身来到金璧城,将自己置于众矢之的。”
  他薄红的唇吐出两个字:“愚蠢。”
  “这个……我该怎么和你解释呢?”
  叶清圆绞尽脑汁,搜刮着合适的言辞:“对于宋雨阁来说,莫婉婉是他的昔日好友。好友受到了伤害,他自然要奋不顾身、前来相救的。”
  谢尽芜眼睫低垂,淡淡地凝睇她一眼,清润的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叶清圆生怕他听不懂,更详细地解释道:“你想啊,那时候莫婉婉是被迫离家的,她一个无依无靠、尚在念书的小姑娘,碰到了可靠温柔的宋雨阁,对她一路关怀、保护,中途虽然遇到了种种挫折、磨难,可是都被他们巧妙地化解。相依为命了这么久,产生的情谊也自然非同寻常啊。就算并非恋人,那也是称得上惺惺相惜的友情了。”
  谢尽芜茫然地看着她,似懂非懂。
  叶清圆以手支颐,与他隔桌相望,漂亮端丽的眼眸中带着点点笑意:“无论如何,这都是非常珍贵的情谊。”
  谢尽芜的眼睫轻颤。她的声音倦懒温柔,说出来的话好像是一场润泽的甘霖,唤醒了埋藏在他心底的那些种子一样的欢喜与眷恋。
  他浓秀的眼睫低垂,胸腔中轻微作响,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着破土而出。
  “那么潘淳玉和莫婉婉呢?”他听到自己这样问。
  叶清圆脸上的笑一下子就消失了:“那不是爱,那根本就是为了一己私欲而强行占有。他若是真的爱莫婉婉,当初就不该娶她,又将她关在宅子里,不许她出门。”
  谢尽芜很安静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漫漫想道:原来她也很不喜欢这样。
  可是这分明是最有效的办法啊。
  叶清圆气鼓鼓地喝了口茶,转念试探道:“谢尽芜,若是有朝一日你的好友也遇到了危险,你会不顾自身安危相救吗?”
  谢尽芜的眉心微蹙,下意识就想反驳。
  他八岁流浪,受尽屈辱与冷落,早已养成疏离冷漠、敏感多疑的性情。十二岁进入希夷殿,自从初次结识同龄修士开始,便因天赋出众而身居高位。多年来他掌握生杀大权太久,身旁从来无人可堪称“好友”二字。
  可是这种话说出来,倒像是故意博取她的怜悯一样。
  谢尽芜与人相处,从不肯落于下风,何至于这样示弱?于是改口道:“我没有这么不堪一击的好友。”
  “那朋友呢?”
  谢尽芜不懂她这句话的用意,黑润的眼眸冷得像潭底的黑曜石,他轻轻摇头:“也没有。”
  叶清圆眼里的光芒逐渐黯淡下去了。
  心中泛出略显酸涩的滋味。相处了这么久,他们之间原来连朋友都不算啊。
  真是一块捂不热的寒冰。
  叶清圆不由得满心阴霾,头一次感到如此疲倦,连和他说笑的劲头都没有了。她垂首挑了块云片方糕,一口咬掉小半个,慢慢咀嚼着,却再也不抬眸看他。
  谢尽芜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得不太对劲,有些迷茫地看着她,乌浓的眼睫颤了颤,像是有些不知所措。
  从他的视角望去,只能看到她的发髻和金钿,千花河的凉风吹送过来,几缕碎发拂在她瓷白细瘦的脖颈,还有脖颈下方略显单薄的领缘。
  “谢尽芜……”叶清圆的眼睫低垂,委婉道,“若有朝一日我遇到了危险呢,你会来救我吗?”
  系统不会干预宿主的安危,若是连谢尽芜都不肯救她,她可不想因为做任务而丢掉性命。
  她早就打算好了,等任务结束,她还要回到初阳镇做茶庄的大小姐,接着过原本那般闲散富贵的日子。
  谢尽芜对这个问题感到莫名:“你为何会陷入危险之中?”
  叶清圆随口扯道:“万一呢?潘淳玉背后之事由何人指示,我们还未查清。若他的手段更阴狠残毒,怎么办?”
  “没有万一。”谢尽芜安静地看着她,“你不会有危险的。”
  他的眼眸纯澈干净,像是被冷泉洗过,清隽的脸上满是严肃正经。
  窗外的风淡了,栏杆旁悬垂的竹篾帘子轻轻晃动,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茶楼内客人喁喁低语,茶水煮沸了,咕嘟咕嘟的声音逐渐漫出来。温度似乎攀升了,叶清圆的脖颈和脸颊出了些薄汗,一缕发丝拂在了颊边,她伸指勾去。
  叶清圆抬起头,端丽的眼眸笑得弯成了一轮月牙:“这块云片糕我实在是吃不下,交给你啦。”
  谢尽芜的目光始终定在她的脸上,声音清朗而动听:“我不爱吃甜的。”
  “多可惜呀,甜食这么好吃。尝一块吧,只要一口就会让你的心情愉悦起来的,信我。”叶清圆笑盈盈地将碟子推到他那边,漂亮的眼瞳中透出真挚、诚恳的光芒。
  谢尽芜猝不及防避开她的目光,险些被她眼里漫出的笑意击溃。
  修长皙白的手指拈起那块方糕,送入口中轻咬了一小口。谢尽芜殷润的眼潭中犹带些防备与警觉之意,仿佛是怕这糕点中被人下了毒。
  叶清圆托着下巴看他,他吃东西的模
  样干净而端方,长睫垂覆,面容清隽疏冷得不似真人,一看便知是自小就被好好教养的孩子。
  她漫不经心地想,原著中只提到谢尽芜在被灭门之后遭受了种种残忍折磨,这才心性大变、冷漠嗜杀。那么在被灭门之前呢?
  小时候的谢尽芜是什么样的?
  他是否也如寻常的世家公子一样,自小被严格教导,才养出这一身端方的品格与习惯?
  举手投足的表面功夫可以装出来,但骨子里的冷傲与清隽却是遮掩不住的。谢尽芜纵使伪装得再温和谦逊,也掩不住他清贵冷傲的本质。
  他似乎还有些不习惯这种甜腻的食物,霎时被甜到两眼发黑,险些失明。浓秀的眉蹙起,他连忙举起茶盏饮了半杯,白牡丹的清涩冲淡了口中的甜腻气息,脸色才稍微有所缓和。
  叶清圆轻轻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谢尽芜终于察觉到她一瞬不转的视线,皙白的脸颊上染了薄薄的一层红。
  叶清圆眼中的笑意愈发浓,她看着谢尽芜清隽干净、故作冷肃的脸,兀自笑得灿烂:“怎么,还不许人笑吗?”
  谢尽芜脸上温度层层攀升,慌忙扭过脸去,让清凉的河风扑面吹来,散去脸上的热度。
  他将剩下半块云片糕搁在碟子里,清了清嗓子:“这条栀子花的吊坠,戴起来可有什么不适吗?”
  叶清圆被他提醒才想起来,手指勾住吊坠的丝线,就要把它摘下来:“险些忘了,本该在侯爵府就摘下来还给你的。”
  “不必。”谢尽芜抬手止住了她的动作,“我只是随口一问。”
  “倒没觉得什么不适的地方,可这是你的护身法器吧?戴在我身上终归有些不妥。”
  “没有不妥。”
  叶清圆疑惑。
  谢尽芜漂亮黑润的眼珠定定看着她,冷潭底暗流涌动,低声重复了一次:“没有不妥。”
  他有时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平静。
  良久,他垂下眼睫,唇边扯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第55章 葡萄你就不能正经一点吗?
  “我从不后悔杀了宋雨阁。”
  潘淳玉信手一扬,那张泛黄脆弱的遗书就此摔落在地:“纵使重来一千次,一万次!我照样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你真是长能耐了。”潘璞玉坐在桌边,却没怎么恼怒,“你知道宋雨阁是什么人吗,就敢杀?”
  “他死了这么久,渡真世家不也没派人来找我复仇吗?”潘淳玉紧盯着潘璞玉的眼睛,“说明宋雨阁在渡真世家的地位并不高,或者是他们内部本就有所争斗,他的死恰好合了某些人的心意而已。”
  潘璞玉冷哼道:“哦,你看出来了,然后呢?你就放心大胆地去杀一个世家之主的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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