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白灵宣回过神来,垂下眼睫轻笑,浓密的睫毛遮住她眸中的悲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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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愈盛,孤山负雪。
流光山馆设在远离尘世的孤山之巅。站在山馆仰望星空,穹顶低垂,手可摘星。
白灵宣爱花爱玉,也爱各式各样的灯。流光山馆栽满了谢拱辰四处搜罗来的花树和灯,然而样式太多,为免破坏山馆的格局布置,谢拱辰便请灯座们纡尊降贵,暂居在蜿蜒的登山道旁。
谢尽芜一步迈上两个台阶,喘了口气,视线落在道旁绽放的各色梅花上,喃喃道:“爹爹,梅花开了。”
他呼出一团白雾,雾气散开,消融在清冷的雪夜中。
细雪静谧地坠落,雪不大,却落了将近一日。漫山花树都被覆上一层晶莹柔和的雪光,明亮的月色之下,只余隐约朦胧的轮廓。
周遭灯烛静静地燃烧,水红的灯罩荡出涟漪般的光。灯外则是肆意绽放的红梅树,一枝红梅歧伸过来,负雪的花瓣触在灯罩上。
一簇光,一簇花,恍惚间竟有些分不清了。
登山道旁,百余盏明灯映雪,簇簇红梅盛放,如野火燎原般,一路蔓延着烧下山去。
“这些花树,都是清和出生那年,爹爹亲手种下的,如今已经长得这么高了。”
谢拱辰蹲下。身,手指轻柔地抹去他眼睫上的雪,含笑道:“红梅花上的浮雪,用来煎茶最为清香甘甜。我们收集一些,带给阿娘好不好?”
谢尽芜爬了半个时辰的山道,早已累得脸颊红扑扑。他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随即苦恼道:“可是我好累,或许需要休息片刻。”
“可以。”谢拱辰干脆牵着他的手在道旁坐下。
谢尽芜拢了拢雪白的大氅衣领,扬起脸望向头顶漆黑的夜空。漫天细碎的雪纷纷扬扬,像要坠落进他的眼睛里,天地倒悬。
他笑起来,一双殷润的眼眸干净漂亮,像是被冷泉洗过。
“清和的眼睛,很像阿娘。“谢拱辰轻笑道,“鼻子和嘴巴像我。”
谢尽芜正从梅枝上团了一把雪,要捏兔子,闻言好奇道:“那眉毛呢?”
“像我。”
他低头继续捏,又问:“头发像谁呀?”
“也像我。”谢拱辰笑得温柔,“但是,清和跟阿娘一样白。”
他的唇角弯起,满眼的怜爱都快要化作实质,包裹住谢尽芜,叫他不受一点委屈。
谢尽芜的脸颊被寒风激得白里透红,黑润的眼眸亮如星子。他扭头看了一眼山道上方:“我想阿娘了,我们回去吧?”
“不是要给阿娘带雪吗?”谢拱辰递给他一个小狗形状的水壶,“清和可不要说话不算数啊。”
“没有说不带。”谢尽芜小声嘟囔着接过水壶,踮起脚去枝头红梅花瓣上取雪。漫山的红梅盛放,连坠落的雪都被沾染了清幽的冷香。
他分心去看山道旁的灯,明暖的灯光荡出涟漪般的红,一路蔓延向上。漆黑的夜幕中,宛如一道洒满红梅花的天河流淌。
天河的尽头,恍惚间看到白灵宣撑一把红梅白雪的油纸伞,亭亭站在山馆的门前,眉眼温柔地等他们回家。
谢拱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温声笑道:“清和出生以前,阿爹也是这样,一个台阶一个台阶走向你阿娘的。”
“那时候你阿娘刚怀了你,总想吃城里那家糕点,可是老板白天要照顾孩子,不能开张,只在傍晚时出摊半个时辰。我就在午后下山,一直等到他出摊,买好以后立刻赶回山馆。”
“上山的途中,山风清冷,夜幕澄澈。”他的唇边露出一点怀念的笑意,“满山静谧得听不到一点声音,那时候感觉,这世上好像再没有刀剑纷扰,只有我和你阿娘两个人隐居在此,相守一生。”
谢尽芜怔怔出神,他还听不太懂后半句的感慨,只道:“登山也很累吧?”
谢拱辰笑着摇头:“只要想到尽头是你的阿娘,就不会觉得累,反而会觉得很开心。”
谢尽芜眨了眨眼,有点得意道:“那爹爹现在一定很开心,因为马上就可以见到阿娘了。”
“当然啦。这一路上无论有多累多苦,我都会想尽办法到达她的身边。”
谢拱辰抚着他的脸,眼中漫出笑意:“所以,清和若是以后遇到了喜欢的人,不管路上有多少阻碍、困难,也一定要拼尽全力去见她,明白了吗?”
谢尽芜有些听不懂他的话了,却也郑重其事地点头:“明白。”
谢拱辰拍拍他的肩:“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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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月光清冷皎洁,透过薄薄一层窗纸照进来,隐约勾勒出屋内家具的轮廓。
屋内一盏昏黄的烛光。谢尽芜坐在窗前,手指摩挲着这条珍珠手链。
触手温润,莹然有光。
手链编得很漂亮,是玉白的丝线里掺着旖旎的水红,柔漪温和,像是流光山馆登山道旁那株被白雪覆盖的红梅花。
这么漂亮的手链,她怎么会觉得丑呢?
还要故意诳他一下,欲盖弥彰地要把这条手链送给别人。
愚蠢又幼稚的把戏,竟天真到以为他会乖乖中招吗?
可饶是如此,目光落在那条手链的时候,谢尽芜薄红的唇角微弯,眼中依旧露出一抹笑意。
心里满胀得仿佛要溢出来,不知盛了些什么。或许是饮酒的缘故,他蹭地站起身,生平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竟会如此之剧烈,若非有胸腔的阻隔,怕是要直接跳出来。
“喜欢”这个词有些朦胧,太过危险。这意味着界限的模糊不清、意味着怦怦直跳的心,意味着他也会恍惚、慌乱、惴惴不安,冷漠如冰的眼神因为她而逐渐有了温度。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晚饭时分明桌旁都是人,他的目光却总是忍不住地往她那里去。
支摘窗开着,河岸的笑闹声、吆喝声隐隐约约,却如微风般拂过他的耳边,风过无痕。
唯有她含着笑意的声音,字字都如碎玉落雪,敲在谢尽芜荒芜许久的心头,怎样都好听。
她说得对。喜欢是藏不住的,就算捂住嘴巴,心意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他分明不想承认,可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来形容他此刻的心境最为贴切?
他多年来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在她低眸微笑的那一刻,就已经溃败。
第59章 红痣不小心看到的。
翌日下午,他们聚在客栈的雅间茶室,针对侯爵府之事,开了一场短暂的会议。
“顾雪庭名义上是渡真世家家主顾九枝的师弟,可是他从未在渡真世家修习过,与族中子弟的关系也很一般,甚至称得上是彼此陌生。”许明竹思索道,“说白了,这个人没有来历,没有过往,就好像是凭空出现一般。”
谢尽芜漫不经心地饮了一口茶,淡声开口:“他不是顾九枝从冽雪山谷救回来的吗?按照渡真世家的说法,他是在冽雪山谷闭关修炼多年,与族中子弟不相熟悉,也属正常。”
“可是,冽雪山谷那种蛮荒之地……不像是能修炼的地方啊。”许明竹有些愁闷地叹出一口气。
暑气阵阵地泛上来了,窗外树梢中蝉鸣连绵不绝。
天气太过燥热,叶清圆浑身乏力地坐在角落的位置,闷得说不出话来。她抬起手支着下颌,手指抚在热得发红的脸颊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河面接连起伏的荷叶。
江云初笑吟吟地给她倒了杯凉茶:“这些荷花都要败光了。昨夜我和明竹去河畔散步的时候,发现荷叶也有些枯萎的样子。再过几日就是末伏了,天气会慢慢转凉的。清圆来喝杯凉茶吧。”
碧绿澄澈的茶水中浮荡着饱满的茶叶,杯子还未递到叶清圆的手中,半道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拦住了。
谢尽芜重新倒了一杯热茶,搁在叶清圆的眼前,一双殷润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她。
叶清圆看他一眼,觉得他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小声道:“多谢。”
“嗯。”谢尽芜收回目光,神色镇静冷漠,唇边却有个不易察觉的笑。
江云初顿时有些疑惑,她的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了片刻,随即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顾雪庭在两年前就被渡真世家驱逐,似乎是犯了某种不可饶恕的大错。”谢尽芜补充道,“就连顾九枝都没能保住他。”
外界传言,家主顾九枝颇为维护这位不明来历的顾雪庭。
更有甚者,竟说这位顾雪庭实则是顾九枝的亲弟弟,是前任家主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他被逐出师门,按理来讲应该要除去族中服制的。”叶清圆疑惑道,“可是我们几次见到顾雪庭的时候,他都还穿着那件泼墨山水袍呢。”
谢尽芜端着茶杯的手一顿。
她垂首嗅着茶香,氤氲的茶雾浮起,恍惚间缠绕着她纤长的睫毛。
“只可惜,这个人总是神出鬼没的,我们也很少见到他。”叶清圆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