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白灵宣的心思太玲珑了。族中长辈们打太极的功力炉火纯青,惯于话留三分让年轻人们自己去悟。可不管他们说什么,白灵宣眼珠一转也立刻心领神会,把事情办得妥帖稳当。那时渡亡世家都把她当作下一任家主培养。
  而白令勋,只是她的副手而已。
  白璟笑道:“可是姑姑不喜欢待在渡亡世家,她说家里太闷了,死人比活人还多。看着热闹,可其实只是闹,站在烈日之下都叫人觉得冷飕飕的。所以她总是跑出去玩,经常十天半个月的都不回来。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姑姑竟就和姑父成婚了。”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也没人知道他们住在哪里,姑姑不肯讲。”白璟回忆道,“只是听说那天族中长辈们有的郁闷有的发火,还有脾气火爆的,恨不得提着引魂铃当场渡了……咳,可最终还是心软松了口,派人送去了好多贺礼,又派了姑姑从前的贴身侍女阿楚、还有族中侍卫青松亲自过去,生怕姑姑缺衣少穿,受了委屈。”
  谢尽芜很安静地听着,中途没有说一个字。
  白璟又笑:“直到两年后,姑姑和姑父抱着刚满月不久的堂兄回来探望,长辈们才终于放了心。”
  因为他们亲眼看到的,白灵宣眼睛亮亮,脸颊红红,面上洋溢着的是过去十几年里都不曾有过的幸福与惊喜。
  她不肯再与亡魂打交道,也不喜欢住在太喧闹的地方,谢拱辰便专门为她圈出一片山头,僻静却不荒芜,亲手将她照顾成了一个养尊处优、天真娇憨的小妇人。
  自家的姑娘过得好不好,从脸上就看得出来。只要她开心,就算不肯承接家业、也不再引渡亡魂也无所谓。
  反正家里有的是人为她兜底。
  也是从那个时候,渡亡世家看到谢拱辰那身白鹤寻仙的衣袍后,才终于搞清楚,原来白灵宣嫁的是谢氏族人。
  可惜再往后讲,就是灭族惨案了。白璟很知趣地住了口,转而哭丧着脸道:“姑姑就可以随意外出、想不学就不学。我就不可以,凭什么?难道渡真世家就没人了吗?”
  他嘟囔了一会儿:“我也不想成天和亡魂打交道啊,其实也怪吓人的。”
  事死如事生。白璟的心态明显没有转变过来。
  他又说:“姑娘或许觉得我那两个侍卫挺吓人的吧?唉,其实他们已经是我精挑细选过的最为俊俏的人了。”
  叶清圆差点把茶喷出来。
  三人又聊了些别的,都是些闲谈的话。叶清圆非要谢尽芜尝尝她做的奶茶,谢尽芜很配合地饮了一口:“味道很好。”
  白璟附和道:“我觉得这种喝法可以拿到酒馆和大家分享一下。”
  叶清圆戳破他:“主要是和雁含妹妹分享吧。”
  白璟笑得害羞:“没那回事。”
  叶清圆被他这种青涩感染,也禁不住眉眼染上笑意。
  谢尽芜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本就有些倦意的眼眸此刻添了几分阴沉。
  和别人也笑得这么开心。
  叶清圆无知无觉,她看着院子里缀满枝头和青砖的雪,偏过脸笑道:“谢尽芜,我们去堆雪人吧?”
  谢尽芜不太理解她的这些乐趣,但是无限度地纵容。他眨眼掩去眸中的阴郁,放下茶杯说好。
  叶清圆笑意盈盈地看向白璟:“要一起吗?”
  话音落下,谢尽芜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了白璟身上。
  白璟顿时觉得脖子冷飕飕的,摆手婉拒道:“不、不必了,待会我和雁含妹妹还有约。”
  他伸手向外指了指,鬼鬼祟祟起身,连忙溜了。
  开玩笑,谁要和你们一起堆雪人啊!
  第76章 雪人我喜欢你,就想要了解你的全部。……
  谢尽芜将满地的雪滚成一只胖乎乎的球,堆在那株含苞待放的红梅树下。
  他的手指白皙修长,碰了好
  久的雪,冻得指骨关节有些微红。叶清圆也好不到哪里去,呵出的白雾将睫毛沾得潮湿了,偏偏脸颊红红,笑意盈盈的。
  她抬手在雪人的肚子上拍了拍,将那一点细碎的雪沫子抚平,柔声道:“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堆雪人呢。”
  谢尽芜抬起眼,好干净的眸光,好清隽的少年。
  他眨了眨眼:“也是我的第一次。”
  流光山馆也会下雪,可是他的父母那时还不懂养孩子,只对他过度保护,从不舍得叫他碰雪。雪帘细密飘洒,白灵宣和谢拱辰在院子里笑吟吟地打雪仗、堆雪人,他孤零零地坐在温暖的暖炉前,听着木炭发出的荜拨声,觉得自己好像是买炭火送的。
  过度保护又能如何呢。他后来照样会吃那些苦头,寒冬腊月里只穿一件薄薄夏衫,瑟缩在城隍庙的角落里,冷得快要失去知觉,结果也就那么捱过来了。
  叶清圆的手指上沾了雪,笑着蹭在他秀挺的鼻梁上,语声轻轻。
  “没关系,以后我们还会有无数次。”
  谢尽芜看着她红润的脸颊,很想伸手摸一摸,又反应过来他的手指太冰,恐会冷伤了她柔嫩的脸颊。
  他眼中笑意点点:“好。”
  叶清圆蹲在树下,将白雪又滚成一个小点的球,按在了雪人的身体上。
  “说起来,我特别小的时候看过一场戏,叫做《雪孩子》。”
  她的手心托在雪人圆润的脸颊,用很温柔的声音说道:“故事发生在冰天雪地的冬季,小兔子的妈妈有事外出,为了不让小兔子感到寂寞,就堆了雪孩子陪她。”
  “雪孩子特别可爱,小兔子在树洞里睡觉的时候,它会自己出去玩耍的。可是当它走近树洞的时候,却见那里燃起了大火。”
  “小兔子还在熟睡。雪孩子为了拯救她,纵身跃入火海之中。”叶清圆的唇边露出一抹悲伤的笑容,“它的身上开始滴水,我那时候还小,傻傻地以为它在哭或者在流汗,后来才知道是高温让它开始融化。”
  她将两颗龙眼按在雪人的脸上,乌黑发亮的眼珠。
  谢尽芜看着她:“后来呢?”
  “雪孩子为了救小兔子,融化成一滩洁净的水。再然后,就变成了水汽。”
  这个故事其实很感人,可是她讲得一点都不动听,平铺直叙。叶清圆的手指摸了摸雪人的脸蛋,未免有些挫败感。
  也不知谢尽芜能否领会这个经典故事的动人之处。
  谢尽芜却听得很认真,问道:“它消失了吗?”
  “没有呀,只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而已。它变成了天上的云,变成了山涧的雾,或许到明年冬天,还会变成雪,重新回到小兔子的身边。”
  话虽如此,当年看完这部电影之后,她就再也不想堆这么大的雪人了,只堆那种巴掌大的小雪人,谨慎而珍重地放进冰箱,每晚都要确认它无虞,才肯回房睡觉。
  叶清圆从厨房里挑出一只扁扁的竹筐,扣在雪人的脑袋上:“又开始下雪了,雪人也要戴帽子啦。”
  谢尽芜在她清脆的笑声中茫茫想道:失去的,总是会以另一种形式回来。
  他的目光落在雪人圆胖的身躯,细雪很快又覆盖了一层,亮莹莹的闪着碎光。
  她呼出的白雾在眼前交织,宛如一缕淡薄的云。
  叶清圆转过脸来,很温柔地问:“方才白璟说不知道姑姑、姑父是怎么认识的,我也有点好奇,可以告诉我吗?”
  谢尽芜的眼睫颤了颤。
  她看出他凝重的心思,知道他方才对父母的思念,却并不说破。
  她笑盈盈地给他讲了个雪孩子的故事,告诉他失去的其实并未消散,始终会以别的形式陪伴着他。
  她句句不提爱,字字在讲爱。
  她又话锋一转,说她很好奇:白灵宣和谢拱辰究竟怎么认识的?一定是一段很美好的记忆吧,他可不可以讲给她听。
  轻而易举,就叫他心头萦绕的阴霾消散。
  叶清圆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鼻尖被冷风吹得微红,却那样灵动可爱。
  谢尽芜眼睫低垂,拼命忍下了想要吻她的冲动,却按不住自己疯狂躁动的心跳。
  他闭上眼,神情虔诚有如献祭。
  他像是个心甘情愿被她哄骗、由着她攻城略地的昏君,纵然此刻临死,他也绝不后悔。
  “他们相识于一场修真法会。”
  -
  白灵宣那时还尚未离开渡亡世家,她作为家族中身负众望的青年子弟,被揪去参加修真界二十年一度的法会。
  说是法会,其实不过是听一群迂腐的老头讲经念道。各世家宗门都不肯暴露实力,所以派来发言的也都是些太极高手。
  那次讲经的玄衣老道也不知是哪家珍藏多年的老古董,讲话尤其冗长枯燥,废言甚多。白灵宣听得意识昏沉,干脆矮身偷溜出门。
  ——临到门口时却走不动了。
  她的青色玉带竟绕在了一个白衣剑修的剑穗,咣当一声扯倒了人家的剑。
  满室的目光霎时都被此处吸引,连那老道的声音都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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