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谢雪绯!”顾千城纵使肩背宽阔有力,却还是被她捶得皱眉闷哼,他冷声道,“族长要我一定照顾好你。若你愿意跟我走,我会好好安置你的。”
  “走什么?走去哪里?去你的渡真世家,然后给你当个见不得人的外室吗?原来你们这些注重清誉的修真世家也会养外室?!”
  “你胡说什么!”
  “顾千城,你口口声声说你对自己的夫人有多么珍爱,宁肯自己生病,也不想让她经受病痛折磨。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了转玄三术和我成婚,是否对得起你的夫人?”
  顾千城的眉头一拧:“她不会知道这些。”
  谢雪绯神情僵滞,一瞬间连哭都忘记了,豆大的泪珠挂在眼尾,欲坠不坠。
  顾千城沉声道:“只要你乖乖的,我会安置好你今后的生活。”
  “我稀罕吗。”谢雪绯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顾千城,你当我是什么人?任你哄骗,随你拿捏,一旦失去利用价值,便可以随手丢弃的小玩意儿?”
  她这话说得一点也不顾忌。顾千城颇为不悦,眼中隐隐露出烦躁。
  曾经多么乖巧可人的女孩,如今竟也不可理喻起来。
  怎么学会了胡搅蛮缠?
  然而,他们终究有过夫妻之情。顾千城念她遭受打击,一时无法接受,才会如此口不择言。
  他到底是心软了,轻声道:“你听话,我不是那样始乱终弃的人,绝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谢雪绯的腿软得快要站不住,全靠顾千城托住她的腰才不至于摔倒。
  她咬牙切齿,悲怒攻心,只觉整件事简直荒唐到可笑。
  她深爱着的枕边人原来早已有了家室,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竟被他哄骗着做了插足的丑事。
  可到头来,他还很大度呢,竟做出一副深情的模样,保证不会丢下她。
  何等虚伪,何等恶心!
  谢雪绯气得头脑发昏,心跳剧烈,撞得胸腔都在痛。
  又悲又怒,痛到极致。连顾千城温柔哄劝的声音都如隔了一层水流,她听不清。
  谢雪绯只觉得窒闷,她放声大哭,哭得嗓音嘶哑,几欲干呕。
  可是院子外面的笑声、爆竹声真是好热闹,如滔天的浪潮一般,轻易地淹没了她嘶声的哭喊。
  她是族长的女儿啊,备受宠爱,骄纵任性。母亲去世以后,父兄更是加倍地纵容她,生怕她受到半点委屈。
  她也曾天真地以为,这世上不会再有人会欺负她。
  可顾千城的所作所为却让她知道,外面的世界那样危险。
  人心叵测,毒如蛇蝎。她像是误闯了丛林的家雀,稍一不慎,就被碾压得骨渣都不剩。
  谢雪绯茫然地想:原来外面的人都这样心机深沉啊。
  那这些年来,阿兄是不是过得很辛苦?
  也幸好她没有真的去找阿兄,否则以她的天真,还不知要给阿兄添多少麻烦呢。
  想来,倒是心生庆幸。
  顾千城始终托住她的腰,将她揽在怀里。见她哭得伤心,甚至抬手抚了抚她的脑袋。
  片刻后,谢雪绯迟钝地感受到腿面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流淌下来,蔓延到她的膝弯。
  腹部刀割剑刺般的剧痛叫她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涔涔。
  余光有明光闪过,是顾千城腰
  间的那把长刀。
  她以为的琴瑟和鸣,白首相伴,其实不过是一个笑话。
  顾千城瞒过了所有人,也瞒过了她。她就这样蒙在他编织的一场大梦中,可叹可笑地幻想着与他的一辈子。
  事到如今,万念俱灰。
  谢雪绯的手慢慢移过去,指尖触上刀柄,同时抬起眼,一滴泪划过脸颊:“这辈子遇上你,是我三生不幸。”
  “顾千城,”她抬起脸来,扯出一抹很难看的笑容,“我真心祝愿你的夫人可以早日病愈。你们夫妻二人……琴瑟和鸣,白首……相伴。”
  顾千城皱起眉:“说什么气话,待会儿你跟我一起走。”
  “你杀了我的爹爹,我若与你一起走,还有何脸面活在这世上?”
  谢雪绯狠狠闭了一下眼,再睁眼时目光决然:“顾千城,我与你这种丧尽天良的人不一样。我们谢家的儿女,向来只有为情为义而死,从不闻忍辱苟活之辈!”
  话音落下,刀光一闪,殷红飞溅。长刀“当啷!”一声跌落在地。
  温热的血液从她脖颈迸射而出,泼了顾千城半边肩颈与脸颊。
  谢雪绯抽搐了两下,柔软的身躯从他的怀中缓缓滑落,扑倒在莹莹雪地上。
  远处街巷的说笑声阵阵传来,微风吹过棠棣树枝,抖落满地碎雪。
  顾千城怔怔看着她,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她身下素洁莹白的雪快速被血水染透,雪白的腮边也溅满了血,双眼大睁,目光有些涣散。
  顾千城踉跄跪下。身,颤着声音:“绯儿?”
  他略显忙乱地试图去捂住她汩汩冒血的脖颈,却都是徒劳。只在最后一刻时,才听谢雪绯抽搐着咳出一口血。
  谢雪绯的意识已经到弥留之际,小脸微皱,眼里都是求恳与委屈的神色,像是要哭的孩子。
  她眼角有泪,双唇微动,喃喃地说些什么。
  “……娘,我好痛。”
  染血的手掌挣扎着捂上自己的腹部。两息后,她脖颈后仰,终于慢慢地失了力气。
  多么好的姑娘,她就像是一朵莹白的小花,凋落在温热的血泊中。
  可惜,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花儿。
  顾千城闭上眼睛。
  覆水难收。
  他从地上捡起染血的刀,将谢雪绯和谢御恒都葬下,然后擦去脸上和肩颈的血迹,推门出院,穿过喧闹欢笑的人群,沿着山道一路出谷。
  途中有谢氏族人笑呵呵地和他打招呼,问他要去哪里呢?怎么不见绯儿啊?
  顾千城心绪乱得成了粥,根本想不到理由,慌乱间只道是去找个人。
  族人们知道他向来沉默寡言,也不觉有异样,笑着说雪天路滑,顾公子要注意安全啊,千万不要叫绯儿担心。
  顾千城木然地点头。
  族人们沉浸在大雪花灯的热闹气氛中,没工夫多在乎他,便只挥挥手,不再说什么。
  越远离山谷的中心,热闹人声就逐渐隐去。
  顾千城低垂着眼睫看路。
  他目的已成,本该感到喜悦或者欣慰,可此刻心中却茫然一片,比那大雪覆盖的山峰还要虚无。
  即将走出山谷的时候,道旁砖房里走出来一个人,叫住了他。
  谢长乐捧着一只茶壶,正要去摘红梅枝上的雪水煮茶喝,见了他便温声笑道:“咦?这不是我们绯儿妹妹的夫君吗?这么晚了要去哪里呀?”
  顾千城恰好站在一树红梅下,他的脸陷在阴影中。
  “随意走走。”
  “怎么啦?是高兴得坐不住了吗?”
  谢长乐笑声清脆:“知道你要当爹爹了心里开心得不得了,可是也不要走得太远啊,过会儿就赶紧回去,好好照顾我们绯儿妹妹。”
  话音落下,顾千城的瞳孔霎时紧缩。
  谢长乐看不清他的神色,毫无察觉地笑道:“等小外甥出生了,我们都要去喝酒的!”
  顾千城站在树下,浑身冰冷得仿佛不是自己的身体,许久后才涩声道:“……好。”
  他再也无法忍受这里,加快步伐沿着山道片刻不停地往外走,慌张恐惧得像是在逃命一般。脑中不住嗡鸣,山谷隐约的笑声里仿佛含着尖锐刺耳的哭嚎,凛冽如刀剑般的风雪刺得他眼眶生疼,却涩得半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他透过细密的雪幕望向道旁的红梅树,恍惚间竟忆起他与谢雪绯初相识那会儿的情景。
  他问她:雪分明是白色的,为什么你叫雪绯?
  谢雪绯笑着折了一枝红梅花,花枝摇曳,映在雪地上,莹白的雪竟现出了柔和的绯色。
  而后她笑着问他:是不是很漂亮呀?
  顾千城恍然明了,轻笑着点头称是。
  可是当她的血雾泼溅在雪地里时,那莹白的雪同样变成绯红。
  同样很漂亮。
  顾千城走出山谷,走过红枫林,走到那条泛着雾气的河边。
  他咬着牙平复自己剧烈紊乱的心跳,而后抬手,在刺骨的寒风里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他明知自己这一遭会招惹事端,却不曾想过会叫谢雪绯落得如此下场。
  谢雪绯天真灵动,活泼娇俏,她是个被保护得太好的女孩,应该永远被托在手掌心里,不见半点风霜雨雪。
  倘若她并没有爱上自己,倘若她还活着,他或许也可以满怀喜悦地回到渡真世家,用学来的转玄三术,治好他夫人的病。
  至于谢雪绯呢,他会按照谢御恒的遗愿,好好安置、照顾她;或者若是她不愿,从此相忘于江湖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总之,他目的已成,不会对此感到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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