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谢尽芜拧起眉,看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辩起来,跟赶集挑菜似的,当即心生不耐。
不必再琢磨她们说的是何意,反正不会是什么好话。
却听有一人焦急道:“小美妹妹去哪里啦?”
话音落下,众人这才注意到,在场的美妾们竟只有十七位。
小美是上个月才来的。她性格内向,喜欢读诗书,本该找个好郎君嫁了的。只因家中穷得揭不开锅,弟弟娶媳妇还要钱,这才被爹娘卖过来给人做妾。
这样内向的姑娘,放在府里也不怎么起眼。因此小美独来独往,失踪了许久竟也没人发现。
谢尽芜低声问鼠妖:“是不是你?”
“吱吱吱!不系我呀!”鼠妖口齿不清地否认。
下一秒,唇边却流出了哈喇子。
“你把她吃了?”
“我、我……”鼠妖似乎还回味着那滋味,竟是吱吱吱地笑了出来。
这一下子,在场众人的脸都白了。
原来,这鼠妖杀害了严富商,又顶替他身份的当晚,就遇到小美来找他喝茶。鼠妖那时只能艰难维持人形,一双爪子摆在桌面上,不多久就露出了皮毛。小美吓得嗷一声就晕了,鼠妖看着她手臂脖颈的嫩肉,馋意上头。等
回过神来时,卧房里已经一片血红,只剩衣裙和骸骨。
鼠妖吃得很是满足,身上修为也涨了不少,收拾干净之后,便想着再吃一个。
反正这严富商原本就好色,宅中美妾们细皮嫩肉,想来是极好吃的。
它尝试过几次,美妾们到来之后就默认要春宵一度,可鼠妖修炼得早就不能人道,又怕露馅,事情闹大了惹来修者对它进行灭杀。思来想去,它只好以严富商的身份,叫人牙子时常送些无亲无故的小孩儿来,叫它好歹过过口福。
它以为自己做得够隐蔽,不想还是被发现了。
听罢来龙去脉,美妾们吓得脸色惨白,哗啦啦退出好几步。
谢尽芜也无意在众人眼前持剑杀妖,闹得满地血腥,便将鼠妖抓走,扔到了荒山树林里。
鼠妖摔在地面突起的树根上,砰砰弹了两下,撞得肺都快出来了,吐血求饶道:“求你,求你!饶过我这一次吧!我只是想吃点好的,我有什么错?!”
谢尽芜抽剑出鞘,居高临下地看着它,眼神冷得像冰。
鼠妖吱吱叫了两声:“你放过我!我给你富贵,给你黄金,还有那些女人,都送给你,行不行?!”
“你感到懊悔吗?”谢尽芜冷不丁地开口,“为你杀过的人,做过的恶。”
鼠妖一听,这是有放它一马的希望啊!它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点头道:“是、是!我后悔了,我不该吃人,我吃鸡吃鸭就好了,不该吃人啊!求你,求你放我这一次,今后我再也不会害人了,我保证!”
谢尽芜半垂着眼睫,视线落在它的脸上,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但鼠妖的脸上并没有他想看到的东西,只有故作的悔意与掩饰不住的对强者的惧怕、谄媚,丑陋得令人恶心。
片刻后,他才颇感无聊地收回目光,淡声道:“不,你并没有感到懊悔。你只是怕了。”
按照谢尽芜这些年杀人杀妖的经验,任何东西在濒死的时候,除了绝望求饶,还会感觉到愤怒、不甘。
果然,这鼠妖见求饶无用,恶向胆边生,立刻破口大骂起来:“你要对我动手简直就是在找死!你敢——吱!!!”
谢尽芜举剑,不带一丝犹豫地刺穿他的胸膛。
这个反应,全然在谢尽芜的意料之中。他的浓睫低垂,顿觉一切都索然无味。
鼠妖崩溃大叫无能狂怒道:“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我一定会砍断你的双手双脚然后将你绑在树上,让你眼睁睁看着我把这里的人都吃光!”
谢尽芜没说话,抬脚踩在它的伤口处,用力狠狠碾压。
鼠妖痛得浑身冷汗,大张着嘴巴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昏沉的视线中,它看到眼前的修士头顶一轮冷白明月。那双漆黑的眼瞳也冷得像冰,一点寒光在他的眼中闪烁。
谢尽芜手腕转动,剑锋划过鼠妖的脖颈,血流迸发,染红遍地。
而后他擦剑,入鞘,云淡风轻:“挖个坑,把它埋了吧。”
他做事向来管杀管埋,很有操守,口碑也好,至今都未曾收到过恶评。
躲藏在草丛后的小山妖们瑟瑟发抖,闻言忙不迭地蹦过来,从树丛里捡起尖尖的树枝,很乖巧地挖起坑来。
谢尽芜没管它们,缓步走远,挑选了一根比较粗壮的树枝。他从腰间墨带处取出一柄短刀,动作利落地将之削成一块简陋的木碑。
他一手提着木碑回到原地,见小妖灵们已经将坑挖好了,只是那鼠妖附身的严富商胖得像个球,小妖灵们吭哧吭哧好半天都没挪动,只好蹲在坑边眨巴着眼看谢尽芜。
木碑上刻了字:“鼠之墓”。
谢尽芜走过去,先将木碑给它立好。而后抓住鼠妖的后领子,将它拖到了坑边,动作利落地一脚踹去。
“砰!”的一声闷响,鼠妖掉进了坑里,脸朝下。
死都死了,什么姿势也没差。谢尽芜淡声道:“埋了吧。”
鼠妖被杀的消息不过片刻,就传遍了整座深山。
“鼠大王被杀啦!”“它吃人,活该!”
“小郎君偷偷跟我讲啦,欺负善良的生物,都会遭到报应的!”
小妖们一片附和:“就是就是!”“谁让它不给我吃烧鸡,还叫我滚!”
谢尽芜没兴趣再听小山妖们的话,而是转身去了热闹的村镇。
他的腿骨最近很痛,痛得他几次从睡梦中惊醒。有些莫名,分明他近日不曾受伤,也没有磕碰,为何会痛?
谢尽芜想不明白,猜测或许是患了某种病。虽然他不怕死,但总这么疼也挺折磨人的。
于是找了个医馆,进去询问。
大夫年纪很大,须发花白,听谢尽芜讲完病状之后,便叫他将腿搭在木凳上,很有技巧地捏了捏。
老大夫疑惑道:“没什么毛病啊。”
又抬头看他:“孩子,几岁了?”
谢尽芜淡声道:“十五。”
老大夫了然一笑,将药方笔墨都搁去一旁:“长个子呢,觉得腿疼是正常的。”
谢尽芜端正坐好,不解道:“可有止痛的办法?”
这与刀剑伤又不一样,痛楚仿佛从骨缝里钻出来。
他这时的身板还不太健硕,甚至因为抽条拔节的缘故还显得很瘦,有种少年人独有的凌厉感。
老大夫看着他这副劲竹似的模样。如此缺乏常识,想来是家里没有长辈可倚靠的。
不由得有些心疼。若是他的小孙儿还活着,也是这样的年纪了。
老大夫笑道:“很容易。多吃肉,多喝骨头汤,多睡觉。喝些牛乳也是有用的,若是夜里疼呢,就用热帕子敷一敷,会好很多。”
谢尽芜默默记下,掏出银钱给他。
老大夫说什么也不收,又嘱咐道:“这钱你留着。出了门右拐有家醉凤楼,他们的排骨汤是每天五更时开始熬的,肉块又大,最补。你记得多喝些,啊。”
谢尽芜推辞不过,只好将银钱收了回去,转身出门。
街上熙攘热闹,谢尽芜走出一段又忍不住回头看,却见那老大夫和老婆婆站在医馆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眼里都是慈爱之色。
老大夫轻声笑道:“我说的吧,咱们的小虎若是还活着,就该这么大了。”
老婆婆应了几声,叹气,转头默默抹泪。
谢尽芜收回目光,进了醉凤楼。
希夷殿不催着他回去,他也就在镇子里住了下来。
这几年,他因为总是训练、出任务的缘故,大部分吃喝都潦草解决,睡也睡在荒郊野岭。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住在舒适的客栈,每天准时准点去醉凤楼喝骨头汤。
醉凤楼的伙计都眼熟他。他刚走到门口,还未开口,伙计已经笑呵呵着吩咐了后厨,又引他去楼上雅座。
小伙计很会来事,说总喝骨头汤该腻的,引导着谢尽芜又添了许多菜。荤素都有,到最后满满一桌。老板见他很有豪情快意,消费颇高,还特意送来了时令鲜果。
谢尽芜脸皮薄推辞不过,只不紧不慢地都消灭了干净。
待他走后,小伙计收拾餐桌,嘀咕道:“饭量是不小。”
正所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谢拱辰作古多年,谈不上被他“吃穷”。就是谢尽芜自己嘛,他这一趟任务的奖金,全花在吃上了。
那种成长带来的痛楚终于缓和了些许。谢尽芜在这半个月里过得前所未有的平静,没有厮杀,没有妖鬼。他就漫无目的地到处闲逛,看树看花,也看人。
街上涌动的人群好像一群群蚂蚁。他在晴光泼洒的午后,双臂交叠,趴在客栈二楼的窗棂,望向下方涌动的人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