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也不知这些食物是从哪来的。
晓羡鱼数着日子,到了第三天,前来送食物的人十分面熟,正是那日在“阿姐”坟前祭拜的小姑娘,阿音。
阿音推门进来,与角落里的晓羡鱼对上视线,便匆匆低下头去,一言不发地弯下腰,将食盒放在门前地板上。
然后她转身,摸着门欲离开。
“阿音。”晓羡鱼轻声叫住了她。
小姑娘脚步一顿。她没有回头,脊背却紧绷了起来,仿佛有些紧张。
晓羡鱼知道她在紧张什么——作为此前对晓羡鱼表露过一丝善意的人,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境况,很容易被认为是唯一的救命稻草,牢牢抓着不放,请求她偷偷放了自己。
而阿音一旦这么做,便会惹祸上身。
阿音抿着唇,挣扎片刻,低弱地开了口:“我不能放走你……”
令她意料不到的是,角落里的少女似乎并不在意,反而温和地笑了一声:“没关系。”
阿音一愣。
“阿音,我能不能问问——”晓羡鱼望着她,缓缓上前一步,“你的阿姐怎么了?”
阿音睁大眼睛,猛地扭头看向她:“你……”
下一刻,她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将脸撇开,双眸空空飘向别处。
晓羡鱼笑了笑,并没点破。
她知道阿音是假盲,阿音那时情急之下选择给她提示,此事二人心知肚明。只是阿音在这地方伪装数年,在这件事上习惯了谨慎,仍下意识维持着表象。
阿音眼睫颤了颤:“我没有阿姐。”
小姑娘警惕不安,晓羡鱼便没有追着问,她以秘密换秘密:“我叫晓羡鱼,是云山来的渡魂师——你知道云山吗?”
阿音愣了愣:“云山……是外头的仙门吗?”
“对。”晓羡鱼点头。
“你也是仙门来的……”阿音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讷讷地说着,“渡魂师……是做什么的?”
“唔,差不多就是给死人实现愿望,解开心结的……”晓羡鱼眸光一转,“阿音,你身边有没有徘徊不去的亡魂?”
阿音神色一僵。
晓羡鱼静了静,忽然道:“是你的‘阿姐’,对不对?”
阿音微微哆嗦了一下,面颊有些泛白,她张了张嘴,似乎下意识想要否认。
然而紧接着又顿了顿,哑然片刻,垂下头小声问:“……渡、渡魂师能送走这样的亡魂吗?”
晓羡鱼靠着墙,“唔”了一声:“通常是可以的。”
“不过……”她眨了眨眼,“跟在你身边那只就有点难说了——”
“……什么?”阿音有些茫然。
晓羡鱼的目光落在屋中某处:“我还未见过如此深重的执念,简直就像融进了你的影子里,势必要将你缠到天荒地老。”
阿音猛地一愣,顾不上更多,顺着晓羡鱼的目光回头看去——
她身后角落里,赫然站着一道细挑的身影,那身影面向墙角、背对着她们,一动不动。
她没有头。
厚重繁复的祭神服沉甸甸地压在她身上,猩红的颜色宛如涂了满身的血。
——是阿姐。
阿音惊叫出声,不慎踢翻了地上的食盒,她猛地一踉跄,摔倒在地。
外头有几个村民听到动静赶来,其中一人拄着拐杖,
进来瞧见阿音,粗鲁地将她拽起:“怎么回事!是不是那祭品不老实?”
那人说着恶狠狠瞪向晓羡鱼,
阿音的面容苍白如纸,她缓了缓神,摇头道:“不是的,我不小心自己摔了……”
余光里,方才站在墙角的无头女鬼已悄然消失。
几人将阿音带了出去,门重新关上。
窗被木板封得很死,饶是青天白日,屋内此时也十分昏暗。
晓羡鱼盯着方才无头女鬼出现的墙角,蹙起眉,嘀咕了一声:“……怪了。”
那无头女鬼固然阴森恐怖,满身散发着阴怨之气,可不知为何,晓羡鱼方才没感受到什么鬼气。
就连奚元这样温润无害的小倒霉鬼,身上都是冒着幽幽鬼气的,那女鬼怨重如斯,为何却没有鬼气?
晓羡鱼思来想去,也没个答案。就在这时,她忽然间想起先前在赵家庄时,倒霉鬼似乎能够感知到同类气息。
她于是勾了勾手指,袖间飞出一道流光,落到掌心化作一柄长伞。
晓羡鱼唤出奚元,先是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
倒霉鬼的状态相较于在霜天台时,已经好上不少,不再那么脆弱得像是一碰就碎了。
“你现在不虚了,”晓羡鱼满意地说道,“瞧吧,我就说这地方阴邪,于你滋补得很。”
奚元垂眸盯着她,微微笑起来,“多谢小仙姑为我费心。”
“小事小事。”晓羡鱼摆摆手,问起正事,“对了,方才你有没有感受到……唔,同类的气息?”
第22章 红线 缠缠绕绕,不死不休。……
奚元抬了抬眼,目光落到方才无头女鬼出现的角落。
“同类气息么,”他轻轻“唔”了一声,“倒确实有一丝。”
晓羡鱼凑近问:“可有古怪?”
昏暗间,奚元向那墙角走去,他伸出手,冷白手指在虚空中勾了一下。
腕间铜钱不知是无意相碰、还是感受到了什么,骤然碎响几声。
一抹残余的执怨气息幽幽缠上他指尖,旋即消逝。
奚元摩挲着指腹,垂眸凝神几息,道:“鬼气微弱,执念却深重。”
晓羡鱼歪着脑袋想了想,“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先前在乱坟场时也是,那里分明阴气冲天,我却感觉不到半点阴鬼气息……”
“因为,”奚元回身瞧她,“这里有东西压制着阴鬼。”
晓羡鱼一愣,恍然地眨了眨眼:“原来如此——”
盈山里的活人祭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又持续了多少年,其中或许有自愿成为祭品之人,但也少不了像商公子那般被抓来充作祭品的,这些人必然带着怨念而死。
亏心事做多了,自然怕鬼敲门。
“所以,村民们为了防止惨死者化作厉鬼回来报复,便想办法在山里布了镇压的阵法……又或是那‘山神’的手笔,为了更好地享受供奉。”晓羡鱼推测着,“总之,盈山里笼罩着对阴鬼无形的压制。”
她琢磨着,忽而微妙一顿,撩起眼皮瞥了奚元一眼。
——既然如此,为何倒霉鬼在这里却毫发无损?
一开始入山时,他还很悠闲地邀她共赏月色;在这里浸润了几日后,状态甚至变好了。
晓羡鱼的疑心刚冒了个头,还未来得及细思,就在这时,奚元仿佛是察觉到了她的打量,侧目望来。
房中本就幽暗,他那双眼眸漆黑,映着周身黑雾,显得极难捉摸。
晓羡鱼若无其事地错开视线。
“小仙姑,”奚元静默半晌,温言道,“不必担心,我无碍的……”
话音未落,他便倏地蹙了下眉尖,眼眸垂落,掩唇低咳起来。
咳得有点儿狠。再望过来时,他的眼睛里盛了点细碎的水色。
晓羡鱼正欲调侃他一句痨病鬼,却突然瞧见——
奚元那向来殊无血色的唇,赫然沾着朱砂似的殷红。
“你……”晓羡鱼懵了一瞬,连忙上前,“怎么回事?”
倒霉鬼怎么咳血了?
奚元俯首凝视她,过分苍白的面容上第一次有了鲜丽的颜色——
幽冷的白梅浸染鲜血,便成了迷雾深沼里开出的毒花,凄艳而妖冶。
然而旋即,他痛苦地闷哼了一声,缓缓搭下眼皮,站不稳了似的,往前倒去——
晓羡鱼忙伸手一捞。
奚元的手无力地垂落,头轻轻靠在了她肩上。
好半晌没动静。
倒霉鬼可真轻,分明也是一把肩宽腿长的好身型,轻得却像纤弱的羽毛。
晓羡鱼原地僵了一会儿,忽然隐隐嗅到了他身上清冽的、莫名的霜雪气息。
有些熟悉。
晓羡鱼低下头,端详着那双紧闭的眉目。
就在她以为奚元已经失去意识时,他开口了。
“小仙姑方才,”他气若游丝地问,“是在担心我,对不对?”
晓羡鱼:“……”
听着倒霉鬼那带着哑的嗓音,晓羡鱼一咬牙:“……对。”
她是万万不能告诉他,方才自己在想什么的。
倒霉鬼分明不舒服,却一直强撑着没主动说,倘若让他知道自己反而因此疑心他,指不定委屈成什么样。
奚元得她回答,轻叹一声:“没关系,比起霜天台,此处的压制也不算太痛苦了。”
十足隐忍、十足可怜。
奚元这么无意间一提,晓羡鱼才发现,他跟着自己就没过上几天舒坦日子。
有时候这渡魂也挺像盲婚哑嫁的。
倒霉鬼摊上她这么个浑水摸鱼的半吊子渡魂师……算他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