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而灭山神,亦不费吹灰之力。
阿音眼中泪花闪动,点了一下头。
晓羡鱼想起她是头一回见到奚元,难怪此前一直缩在角落里不敢过来。
毕竟倒霉鬼美则美矣,浑身邪气黑雾,普通人见了很难不发悚。
晓羡鱼三言两语将在心茧中的经历大致告诉了奚元,然后转头对阿音道:“你别害怕,他是好鬼。”
阿音怯怯地瞄了一眼奚元,点点头,小声开口:“那个大哥哥呢?他看起来不太好。”
她担忧地指了指商宴。
商小公子还在那头呆滞地面壁着,不知梦中在哪儿汲取着阳光和雨露。
“他嘛,”晓羡鱼好笑地瞧了他片刻,“救还是得救的。
只不过在那之前,她得先做一件事。
晓羡鱼从储物袋里摸出一颗浑圆玉透的小珠子。
这东西是留影用的法器,能保存影像。
晓羡鱼捏着珠子,对准商宴,笑眯眯地问他:“你是谁呀?”
商宴低垂着脑袋:“我是小草……小草……你要给我浇水么?”
语气还带着点儿恳请意味。
“好吧,我给你浇水。”晓羡鱼憋着笑,“你看,水来了。”
商宴迷迷瞪瞪地抬起头、转过脸来,晓羡鱼早有准备,指尖沾着某物,飞快地往他眉心灵台点去,在那上面留下一滴朱红。
这是辞云真人给她炼的心头血——这回是真的。
“……唔?”
商公子皱眉闷哼了一声,感到痛苦似的,抱着头蹲下身去。他的眼底蒙着雾色,透着深深的茫然。
晓羡鱼耐心等了半晌,终于,迷雾弥散,他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
晓羡鱼挑了挑眉:“小草,你醒啦?”
商宴:“……”
商小公子的脸色一时间十分精彩。
看这反应,想必他记得先前心茧中的遭遇,回想起自己当草的丢人经历了——这对矜傲的商小公子而言实乃奇耻大辱。
商宴余光一扫,赫然发现了立在晓羡鱼身后、幽幽瞧着这边的白衣青年——那尊久违的瘟神。
他脸一板,当即决定死不承认,慢慢站起身来,高贵冷艳地装傻道:“什么小草,你在说什么?”
晓羡鱼心说我可留了证据,但她并没有立刻拿出来,只等哪天时机合适时,再把这东西拿出来给他一个天大的“惊喜”。
而且眼下不是逗他玩儿的时候,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她转头对奚元道:“山神虽亡,但这件事还没完。”
“山神”……白骨头颅只是个喜欢残害凡人的噬魂邪祟,他虽然享受着山民的供奉,但此间真正的一方凶神并不是它。
此前,晓羡鱼击杀山神,幻境破碎的刹那,她获取了一些零碎的残忆。
这白骨脑袋生前不过是一个凡人,数年前因意外受困于这山洞之中,死在这里,成了无名尸骸。
而所谓的神栖洞,一开始也只是一个无甚稀奇的山穴野洞罢了。
问题在于,它是如何成了邪祟的?
商宴听她这话,顿时一头雾水,一连串问道:“山神亡了?怎么回事?它在哪儿?”
他的意识刚从草恢复成人,完全处于状况外。
“它在那儿。”晓羡鱼指了指地上的碎骨。
商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瞪着眼睛沉默片刻,发出了与她先前一模一样的疑问——
“你是说,这玩意儿是山神?”
晓羡鱼眼睛一弯,也做出了与当时奚元一模一样的回答:“嗯,这就是山神。”
商宴恍惚间有种一觉醒来变了天的感觉,匪夷所思地问:“那又是谁解决的它?”
晓羡鱼老神在在:“当然是锦鲤大仙我呀。”
商宴一顿,上下打量她,神色间算不上是鄙夷,但那怀疑、惊异交织的第一反应,实在有些冒犯人。
好在晓羡鱼对于这样的冒犯已经习惯了。
“那山神弱得很,虽然几十年来吞吃了不少生魂,却不知为何没多少力量。”她一摊手,“我还没反应过来,它就死了。”
商宴:“……”
什么叫做“还没反应过来它就死了”?
他瞪着眼消化了好一会儿,心情微妙地复杂了起来——原先只身潜入盈山,想的是漂亮地解决此间事。没想到上来就中招,一睁眼发现自己被人捞了。
那个人还是他先前认定为拖油瓶的晓羡鱼。
……继瘟神的事后,他再次欠上了她一个人情。
商宴微抿了抿唇:“那你说,这件事情还没有完……是何意?”
“山神固然碎成渣了,但是——”晓羡鱼回答,“我们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它成为‘山神’的。”
商宴一愣。
晓羡鱼思索着,忽然间想起了什么。她低下头,伸出脚尖拨弄着地上碎散的白骨块。
她记得在落入幻境前,曾在白骨头颅空荡荡的眼眶中看见过古怪的暗雾。
那暗雾之中,似乎包裹着别的气息。
晓羡鱼踢开一块碎骨,突然,一丝暗雾从底下钻出,受着某种牵引一般,钻向了洞穴深处。
暗雾隐于晦暗之中,好似下一秒就要消散无踪。
晓羡鱼当机立断追了上去。
“等等——”商宴猝不及防,忙喊她道,“你要去哪里?”
晓羡鱼头也没回,只遥遥摆了摆手:“别管我,你们先离开这里。”
商宴望着她拐入深处的背影,一咬牙,也拎着抱月剑跟了上去。
原地只留下奚元和阿音。
阿音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迷茫地看着突然远去的两人,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跟上他们。
忽然,不远处的白衣青年侧目扫了她一眼:“待在这里。”
阿音一愣,小心地瞄向他。
青年殊无血色,苍白干净得像一尊玉像,身上落满清辉冷调。他无疑是赏心悦目的,然而身上的非人感太重,叫人下意识有些畏惧。
“那边很危险,”他微微抬起一只手,指尖漫不经心轻擦过腕间红线,落在铜钱上, “你待在原地,不会有事。”
阿音从他温吞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什么,她有些困惑:“你……知道那头有什么吗?”
青年偏头,含笑瞥了她一眼。
他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可阿音莫名觉得他应该是知道的。
她听话待在了原地,目送着他朝晓羡鱼离开的方向而去,雪白身影消失在尽头。
*
晓羡鱼追着那缕暗雾,一路来到了神栖洞最深处——
凝固一般的黑暗中,她什么也瞧不见,只觉得本就阴浊的空气骤然更重了几分。
她一踏入此间,便觉得有一股浓稠的寒意当头浇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连护体的火灵玉都隔绝不了无孔不入的寒意,呼吸间,她甚至觉得肺腑在隐隐作痛。
身上繁重的祭神服此刻仿佛变成了薄纱,晓羡鱼搓了搓胳膊,四下环顾,方才那缕暗雾飘入此处便消散了。
森重的寒意紧裹着她,愈发加重,仿若凝成实质。
不出片刻,她眉睫上竟然结出了薄薄的霜。
晓羡鱼心想,不太对劲。
自踏入这里开始,她始终有种古怪的直觉,仿佛有一道视线黏在身上,如影随形、挥之不散,就这么在黑暗里窥探着她。
似乎……那股寒意正源自那道视线。
——谁在这里?
晓羡鱼握着闻铃伞玉柄的手收紧了,不知为何,她竟然久违地生出了一点惧意。
晓羡鱼极少惧怕过什么。
然而此时此刻,身体的本能告诉她,有什么非常危险的东西正藏在附近。
她定了定神,取出提灯照亮黑暗,先是在附近探查了一圈,没发现有何异常。
可那视线还是黏糊糊的,紧盯不放,令她十分不适。
晓羡鱼安静片刻,细细感受着,忽然反应过来——
那目光似乎来自于上方。
晓羡鱼皱了下
眉,慢慢抬起头。
黑暗中,她看见在那嶙峋山石、粗糙洞壁间……赫然卧着一只眼睛。
金色的眼睛。
它犹如一汪倒悬在上方的金色湖泊,虹膜泛着细碎粼粼的金辉,又似乎有薄雾氤氲其中,迷离神秘如同梦境。
一道模糊的影子隐于雾后,朦胧绰约,周身蝶舞翩翩。
晓羡鱼抬头与它相视一刹,那金眸中的雾气便悄然弥散了。蝴蝶翩绕的中心,那道逐渐清晰起来的影子缓缓转过脸。
看清样貌的瞬间,晓羡鱼耳边“嗡”地一声,蓦地睁大了双眼——
那张脸……竟与她长得一模一样。
栖于金眸中的少女灵秀不凡,红衣灼灼,衣裙绣着活灵活现的锦鲤纹样,俨然就是另一个她。
晓羡鱼一时有些挪不开目光,那神秘而危险的金色湖泊好似无声将她吸入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