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她还未来得及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话音便戛然而止。鲜血飞溅,少女呆呆地垂下眼,看着贯穿自己胸口的剑。
  青年突然转身,毫不犹豫地将手中长剑刺穿她心脏。
  她倏地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溢血的唇微张,却发不出声音来。
  青年手腕一拧,利刃生生在她心口旋转,滔天剧痛令少女的面容惨白如纸。
  他将她的心生生剜了出来。
  少女瞳孔放大,没了生息。
  青年双目空洞,面无表情,形如没有自主意识的傀儡。杀了昔日心心念念的师妹后,他安静地转身离开,拎着手中染血的剑,一夜之间屠尽城中百姓。
  魇眼惑人,不可直视。显而易见,青年受到了影响,可以说他已经不是他自己了。
  按晓羡鱼此前的了解,这青年大概也会变成像邪修那般的人,沦为魇眼的傀儡。
  ——可他竟没有。
  将城中变作炼狱一般的尸山血海后,青年竟然清醒了过来。
  他呆滞空茫地望着周围的一切,神智缓缓回笼。
  回想起发生了什么之后,莫大的绝望与痛苦吞没了他。他跌跌撞撞回到师妹身边,抱着她早已冰冷僵硬的尸身枯坐了一整夜。
  他纹丝不动,仿佛也成为了一具死尸。
  直至天光微明时,他才艰难地眨动了一下布满血丝的眼睛。
  随后,他拿出玉牌传讯师门,言明事情经过,而后捏碎玉牌,当场提剑自刎了。
  师兄妹二人依偎在晨曦里,永远闭上了
  眼睛。
  屠城一案震动仙盟,因内情诡奇至极,理所应当由霜天台接手。在对魇眼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折损了十几弟子。
  直至首席沈疏意亲临。
  卷宗阅完,画面消散。
  “你觉得,”沈疏意问,“他为何会清醒过来?”
  晓羡鱼沉默片刻:“魇眼在折磨他。”
  沈疏意不置可否,又接着带她观看卷宗。
  十七年来,加上杏花村和盈山,人间一共出现了七只眼睛——七场灾祸,七桩血淋淋的惨事。
  晓羡鱼扭头问:“首席大人,关于魇眼,咱们究竟了解多少?”
  沈疏意垂了垂眼。
  霜天台调查至今,仍难以触及真相。不过,他也在与魇眼对视的短暂瞬息里,获得些零碎线索。
  他看向晓羡鱼:“你可知厄沼。”
  晓羡鱼心头微微一跳,面上却波动不显,神色如常道:“我自然知道,那是上古天魔。”
  厄沼,魇息之源。它是世间最初的、也是唯一的魔,史书上说它早在万年前便灰飞烟灭。
  然而直到三百多年前,魇息现世污染人间。
  修仙界开始认为,厄沼并没有灰飞烟灭,而是留了一丝残魄,投入人间转世了。
  后来,他们终于找到了那个人。
  沈疏意安静了片刻。“那幅画像上的人,想必你听过她的名字。”
  “她是转世天魔,魇主苏漪。”
  第40章 无罪 清冷端方,皎若明月。
  沈疏意提起这个名字时, 嗓音漫出的冷意,就像外头浮着薄冰的雪水。
  晓羡鱼面不改色,“嗯”了一声:“原来如此, 我确实听过。”
  苏漪之名,天下无人不知。她身怀魇骨, 修炼邪术, 是个人尽皆知的祸害。三百年来, 她的平生事迹不知养活了多少天南海北的说书人。
  “难怪首席大人当时问我, 见到的人是不是她。”晓羡鱼做出恍然神色,“既是魇息之眼,自然与魇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换作谁,都会本能地将二者联系到一处,这是理所应当的。
  想必在那些知道内情的霜天台弟子之中,就有不少猜测魇主死而复生、卷土重来的。
  晓羡鱼心想, 死而复生不假, 卷土重来她可不认。
  沈疏意冷冷道:“但你看见的人,不是她。”
  “……”
  晓羡鱼顿了一下, 心虚地挪开眼。
  他的口气隐约带着不悦, 十分微妙。晓羡鱼略一思索, 不难猜到个中原因——
  看来, 沈首席多半也曾认为魇眼现世是苏漪复生之兆。以他对邪修的恨意, 必定是极力寻找了她十数年, 势要亲手诛杀祸害。
  然而到头来, 却发现思路可能错了, 心情自然不大美妙。
  晓羡鱼也不想刻意隐瞒混淆霜天台的调查,可她总不能就这么告诉沈疏意,她在眼睛里看见的是自己吧?
  以沈疏意那性子, 当场对她斩立决都不奇怪。
  ……反正他拿的是苏漪的画像,和她晓羡鱼有什么关系?
  晓羡鱼如此自我宽慰道。
  晓羡鱼瞥他一眼,好奇问:“这难道不好?首席大人也不希望我看到的人是她吧——”
  上回可是他亲口说,人间再无苏漪的容身之地。
  沈疏意:“好得很。”
  晓羡鱼:“……”
  她默默地揣起了手。
  沈疏意扫了她一眼,容色微敛,转而道:“苏漪是魂飞魄散了,但倘若她确是天魔转世,那么复生也不无可能。”
  晓羡鱼明白他的意思。
  ——毕竟,天魔厄沼原本也该在万年前魂飞魄散了。
  只是关于苏漪究竟是不是天魔转世这一点,修真界并没个定论。
  起初是有的。苏漪身怀魇骨之事暴露时,所有人都断定她就是天魔转世。否则,她怎会生而体内携带一根封着厄沼残息的骨头?
  仙门百家容不下此等祸害,联合起来向苏漪的师门青炼山讨要说法。
  青炼山乃当世第一剑宗,高手如云,难以撼动。诸派不敢强逼要人,只请求青炼山能够自行清理门户,给天下正道一个交代。
  那时的苏漪还未堕魔,也不曾犯下任何恶行,只因一根沉寂体内的骨头被判下了死罪。
  唯有一人逆势而出,言她无罪。
  一个人的意见,竟打破了压倒性的局势。原先人人笃信的“定论”转眼间便不成定论了。
  只因在仙门百家看来,那个人的话不得不信,他手中的剑也无人不服。
  那人是苏漪的师兄,微玄。
  微玄虽在青炼山,却身份特殊。他是天选的守道人,在师门中莫说是师尊师祖,就是辈分最高的太上长老见了他,也要恭恭敬敬唤上一声圣子。
  微玄本已仙身半成,之所以入青炼山,尊的是天命指引——说白了,就是祖宗拜孙子,折煞各位来了。
  他明面上是青炼山的人,实则并不属于青炼山,更不修青炼山的功法。他修的是无情剑。
  诸派万万没想到微玄会插手此事,在他们看来,圣子的一言一行代表着天道意志,绝不掺杂私心。
  天意都发话了,谁还敢有异议?
  针对苏漪的讨伐终于止息,只是关于她的身份,修真界难免争论不休——
  有人仍坚称她就是转世天魔,只是还没来得及作恶;有人认为她不是,否则圣子不会容她于世。体内魇骨兴许另有来历。
  沈疏意眸光微暗:“我倒是一直想问问那柄剑,当年那位圣子,是真的在代行天意,还是私心回护。”
  晓羡鱼愣了一下。
  沈疏意说的,无疑是埋在霜天台之巅的那柄天意之剑。
  晓羡鱼琢磨着他话中的意思。
  前者便罢了,若是后者可了不得——私心回护四个字,等于在说微玄明知苏漪就是转世天魔,还欺瞒世人,违逆天道。
  “首席大人多虑了。”晓羡鱼叹了口气,真心实意道,“微玄圣子怎可能是这样的人?”
  她瞄了沈疏意一眼。此前,她看霜天台弟子避讳在他面前提及天意之剑,料想他这三百年前没少尝试拔出那柄剑。
  晓羡鱼原以为他单纯不服气,年少时锋芒受挫的不甘和倔强仍不肯蛰伏沉寂,毕竟沈疏意骨子里实实在在是个臭脾气,有时钻牛角尖钻到堪称偏执。
  可眼下听他这么一说,难不成这些年来,他其实并不全然执着于证明自己比微玄强,而是……放不下当年的旧事?
  沈疏意面无表情地扫她一眼,倒没对她的反驳想太多——又一个仰慕微玄,听不得他半点不好的无知小弟子罢了。
  世人对天道圣子顶礼膜拜,各种各样的赞美之词,沈疏意见多了、也听多了。
  只是偶尔看到有人幻想那位从未一睹真容的圣子是如何清冷端方、皎若明月时,他便会回想起某些遥远旧事。
  然后忍不住冷笑。
  晓羡鱼感受到了沈疏意凉飕飕的目光。
  首席大人心情不虞,连带着周身气息都一下子冷了几分。
  晓羡鱼识趣地刹住有关微玄的话题。
  ——谁能想到,这位孤高无双的霜天台首席,实际上心眼比针还小。
  她转而道:“首席大人,我既得您特准入了霜天台,必不负重任,做个有用之人……”
  晓羡鱼拍拍胸脯。“敢问今后的调查,我要从何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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