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众人俱是一凛,不约而同地将手搭在了佩剑上。
他们如此谨慎戒备,是因为十七年前那桩惨案的内情。
霜天台数年调查,免不了折兵损将。其中就有像当年那名屠城者一般,受了蛊惑大开杀戒的。他们之中有人的剑上沾过同伴的血。
洛枕风按住身边一名紧张兮兮、直接拔了剑的小弟子:“别冲动,当心误伤。”
悉悉索索一阵动静过后,红衣少女拨开拦路的树丛,走出密林。
正是晓羡鱼。
她神色自若,环顾一圈对自己严阵以待的众人,笑道:“诸位久等,我回来了。”
看来确实安然无恙。众人稍稍放下心来,与此同时,一道道思量的目光也落到晓羡鱼身上。
洛枕风走上前:“师妹可还好?”
“挺好的,就是那眼睛老盯着我,有点儿吓人。”晓羡鱼拍拍胸口。
旁人并不知她话中的“老盯着”具体是个什么含义,便没太在意。只是十分好奇她究竟看到了什么。
但他们不便探问——晓羡鱼执行的任务性质特殊,她回去将一切直接呈报给首席后,要不要在霜天台内部公布,需让首席来定夺。
晓羡鱼不主动说,他们便当这是机密了。
洛枕风于是也没多问。天色不早,众人回到城中驻地。
为保险起见,洛枕风本打算让晓羡鱼在这里多休息几日,好再观察观察她的状态。
晓羡鱼却不想留。
“洛师兄,若我没记错,当年第二桩魇眼案是发生在一个叫清水镇的地方?”
这些卷宗上都有记载。洛枕风点点头:“对。”
晓羡鱼道:“那我们明日一早便出发可好?”
洛枕风面露迟疑。清水镇本就是下一个目的地,只是不知为何她会着急前往。
“你的身体……”
“放心吧,我好得很。”晓羡鱼神秘道,“我看到了些东西,有个想法需去验证一二。”
此话一出,洛枕风便没再犹豫,照她说的做。
待去到清水镇、探查完第二只魇眼后,晓羡鱼嘀咕了声“果然”,然后又急吼吼地拉着他赶往了第三处目的地,不知是在求证什么。
如此下来,二人效率极高。乘着飞行法器,不出半个月便将散落于天南海北的八处地方摸索了个遍——原本任务到杏花村便该结束,可以返回天山了,可晓羡鱼却要再去一趟盈山。
洛枕风不解。重返杏花村,是因为当时晓羡鱼没有去查看井中魇眼,可那盈山之眼她不是已经亲眼看过了么?
“当时与魇眼相视片刻,便被同行的那位商公子打断了。”晓羡鱼解释,“最重要的东西并没看到。”
“最重要的东西?”
“洛师兄,我在太平城的魇眼里,看到了一幕画面。”晓羡鱼道。
此前她不主动提,是因为忙于验证猜想。如今心中已有定论,索性便同洛枕风实话实说——抛开看见了自己的那一段。
“我看到了一个陌生的镇子,镇口的门碑上有‘清水镇’三个字;之后我在清水镇,则看到了被第三只魇眼污染的杨柳庄。”
她的意思表达得清楚,洛枕风一下反应过来:“你是说……”
“对。”晓羡鱼点点头,“魇眼会‘预示’。”
——它将在何处睁开,将在何处降下灾祸。
“难怪师妹这般迫切。”洛枕风语速飞快,“这么说来,那盈山之眼里,很有可能会预示出下一处地点。倘若动作快些,或许霜天台还来得及阻止一场即将发生的灾祸。”
他一刻也不等了,连忙拉着晓羡鱼动身前往盈山。
“若霜天台早日得师妹这等人才,也许很多血案便不会发生了。”
大概是惊觉晓羡鱼竟如此有用,洛枕风的态度还透出了几分敬重。
晓羡鱼将手一揣,不置可否。
这条线索,大概是霜天台调查魇眼以来最大的突破了。所以洛枕风对她另眼相看。
但晓羡鱼总觉得不太对劲。
她起初以为,所谓的“魇眼”是从十七年前伊始,陆续在人间睁开的。
可去过盈山,她才发现不是。
霜天台在十七年前首次发现魇眼、察觉魇息复苏,这并不能说明魇眼最早出现于十七年前。
好比盈山,据后来被押入仙盟地牢的族长和一些山民交代,那邪恶的活人祭祀已在这封闭大山深处持续了几十个年头。虽然没人说得清山神的“祝福”具体是在哪一代人身上开始显现的,但必然远早于十七年前。
也就是说,目前为止最后一桩魇眼案,在时间线上先于第一桩屠城案。
这倒不奇怪。魇眼本就混沌无序,它的出现毫无规律可循,霜天台至今发现的八只魇眼大概只是冰山一角,还有更多暗中窥伺的眼睛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
盈山的事之后,沈疏意便打破了从前的推断,不再纠结于十七年前这个时间点。或许在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前,魇眼便已蛰伏于人间。
晓羡鱼对此松了一口气。
毕竟,她就是在十七年前鲤鱼化形、被辞云真人捡回云山的。
如此一来,晓羡鱼便能稍稍心安——魇眼苏醒与她重回人世,二者间大概没有直接联系。
那些惨祸,那些血案,不是她招来的。
晓羡鱼垂下眼,回想起在盈山神池里,祭神服湿漉漉、沉甸甸地压在身上的感觉,几乎令她喘不过气。
“罪孽”这东西,挂在身上有如千钧重。
晓羡鱼答应进入霜天台,是为查清魇眼的真相。一如三百年前,她执着于体内魇骨的真相。
世人皆道那根骨头是她为转世天魔的证明,是她为魇息之主的证明。唯有她
自己清楚,她哪里是什么魇主,不过是一个容器罢了。
她操控不了那根骨头,反而受其蛊惑、挟制。
晓羡鱼比谁都了解,那东西有多么阴邪。
‘魇’汲罪孽、痛苦、鲜血而生,沾上它一星半点的东西,都是极其危险的——曾经的她也不例外。
晓羡鱼不吝以最大程度的谨慎去揣摩那只眼睛。
既然魇眼出现的顺序都是错乱的,为何她还能从其中捕捉到规律?
比起“预示”,它似乎更像在“引导”。
魇眼刻意引她往某处走,不管为的什么,多半是陷阱。
无奈的是,作为唯一的、来之不易的线索,哪怕知道是陷阱,她也得去踩一踩。
以她对沈疏意的了解,那人亦是如此。
晓羡鱼眯了眯眼,破罐破摔地心想:“我且瞧瞧,你究竟想引我去哪里。”
*
顺利抵达盈山后,晓羡鱼再一次踏入神栖洞。
她独身一人,凭着记忆寻路。然而里头弯弯绕绕好不复杂,她有点犯起迷糊来。
上回她便迷了路,对于一个不辨方向的人而言,如此复杂的地方不会因为走过一遭便记得清楚。
太尴尬了,难道她要出去求助外头的弟子?
晓羡鱼抱着伞正迷茫,忽听闻伞里传出几声低咳,奚元微微含笑的嗓音飘了出来:“小仙姑,不若我来带路吧。”
倒霉鬼敏锐地感知到了她的难处,晓羡鱼很感动,但她有点犹豫——毕竟上一回奚元说这话时,路带着带着,他就成了恐怖的女鬼。
奚元许是察觉她的小心思,不由笑了声:“放心,这回我不变作旁人吓你了。”
这话说的,仿佛上回是他刻意为之似的。
晓羡鱼撇撇嘴,没多想:“好吧。”
她抖了抖伞,一缕青烟钻出来,落地化出修长身形。
奚元抬手,腕间铜币叮当一晃:“那边。”
晓羡鱼略带狐疑,跟着他几经拐绕,还当真找到了那日追着头骨上残余气息来到的洞穴深处。
“你离远些,乖乖等我。”晓羡鱼吩咐道。
奚元依言停下。
晓羡鱼深入其中,又一次站在那只眼睛下,仰头看去。
散发着诡秘气息的巨大金眸此刻看来,竟似乎含着隐隐的笑意,就像知道她会再一次回来。
晓羡鱼的心紧了紧。
眸底迷雾散开时,她看见了一片花海。
玉盘悬中天,如银月色下,嫣红的花开得漫山遍野,模样美而怪异。它们的花瓣呈丝状,乍然看上去,竟像一朵小小的笑靥,瘆人极了。
晓羡鱼微微一愣,心头冒出了个邪性的名字——“血靥花”。
血靥花特性鲜明,凡是在书上读到过,基本都能辨认出来。
众所周知,血靥花只生长在巫川一带。很多年前,当地巫族人常以此为材料,或入药、或制毒。
巫川。
晓羡鱼舌尖无声碾磨着这二字,无端间,忽而便想到奚元。
前不久他才曾说过,自己手上的铜钱串子是故人相赠,来源于巫川某个神秘部族的占卜圣物。
……会是巧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