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百里初行以一敌众,好在曲流铃的笛音能稍稍限制尸傀的动作,应付起来不算吃力。
  曲流铃眸光轻转,瞥了一眼来时方向,笛音悄然滑了个调。
  山间迷雾深深,百里初行又陷在尸傀堆里,视野不清。因而没看见在她笛音转调刹那,一道身影听凭召唤翩翩而至。
  他只是听见曲流铃兀地出声——
  “是蛊母!百里初行,快取走她的心——”
  ……什么?
  百里初行微微一怔,余光闯入一具尸傀,铃铛红线缠裹,看着就邪气。
  他没有空暇思考,曲流铃控尸的笛音仿佛也影响到了他,他下意识提剑,刺入那尸傀心口——
  腕旋剑转,干净利落剜了心。
  第54章 真相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真相。
  “蛊母”并没有反抗。
  她身上铃铛齐响, 泠泠扰人。面具下的眼睛安静望来,那双眼竟温如暖玉,有几分熟识。
  百里初行手中剑尖挑着她的心, 一时有些怔忡。
  下一刻,“蛊母”跌入万蛊池, 转眼不见踪影。
  与此同时, 其它尸傀也偃旗息鼓, 纷纷停了攻击。
  曲流铃停了笛音, 容色间透着难以掩饰的哀意。半晌,她无声轻叹,收敛起神色,转而对百里初行道:“成功了。”
  ……成功了?
  百里初行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盯着血淋淋的人心,理智逐渐回笼。
  这也太轻易了些。
  他隐隐感到哪里不对劲:“方才的……是蛊母?”
  看起来, 和那位谷半夏姑娘描述的全然不一样。
  曲流铃垂着眼睛, 声音很轻:“我骗你做什么。”
  百里初行迟疑道:“可我总觉得她……”
  “她曾是我身边侍女云朵。”曲流铃生硬地打断了他,“血罗刹阴谋未暴露前, 暗中害了不少人。云朵运气不好, 原本已脱了奴籍嫁了人, 得知有孕后便兴冲冲回到圣教, 想来是要告诉我这个好消息……却叫血罗刹盯上了。”
  曲流铃不愿多谈似的, 从树上跳下, 小心翼翼地取下他剑上那颗心, 捧在掌心。
  场面看着有几分悚意, 血黏了满手,她却并不厌嫌,就这么将心捧在手里看了片刻, 忽然道:“百里初行,你走罢。”
  百里初行一怔:“什么?”
  “离开巫川吧,接下来是我和血罗刹之间的仇怨了,与你无关。”曲流铃道,“至于血靥花……我了结此事后,会送到你手中的。”
  百里初行蹙起眉,不知为何曲流铃突然改变主意——先前她可是要他一起杀血罗刹的,如今取完蛊母心,却又让他别插手了?
  “不行。”百里初行眸光微黯,“我说过了,我会手刃血罗刹。”
  不为承诺,也不为血靥花。究竟为了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曲流铃幽幽盯了他一会儿,没什么温度地笑了:“怕是由不得你。”
  话音落下,百里初行忽觉头晕眼花,意识不受控制地坠入朦胧间。
  ……那粒解瘴丹!
  刹那间,他心中划过诸多思绪。
  倘若曲流铃只是想要设局杀他这“负心汉”,何苦如此大费周章。
  难不成,她的目的就是要利用他取蛊母心?
  此处尸傀众多,曲流铃想以一人之力取心确实不容易,可……也并非难如登天。
  至少以曲流铃爱憎分明的性子来看,她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困难便忍耐至今,不去报仇。
  ……不对劲。
  一定有什么理由,需要他亲自来取心。
  为何?
  为何……
  百里初行想到那莫名熟识的“蛊母”,曲流铃说那是她曾经的侍女云朵。
  是吗?
  他的思绪乱成一团,握剑的手指轻轻颤抖起来。
  昏过去前,他听见曲流铃轻飘飘的声音掠过耳畔:“……真是天真啊。我给的东西,你怎么还敢吃?”
  ***
  曲流铃脚下蛇群蜿蜒而上,簇拥着倒地不醒的百里初行,好似蚁群搬重物一般,钻到他身下,齐心协力将他“背”到了一旁的巨石上。
  曲流铃收回视线,来到水潭边,眸中隐有泪光闪动。
  她横笛唇边,古老奇异的曲调缓缓流出,响彻山间,惊起飞鸟扑簌。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人影缓缓从水中起身,好似水鬼现形。
  正是方才被百里初行取了心的“蛊母”。
  她的面具掉落,露出一张过分苍白也过分美丽的面容,然而眸深如墨,毫无神采,空荡荡映不出一丝光亮。
  白若宣纸的皮肤之下,枝桠似的黑紫纹路蔓延,彰显邪气。
  曲流铃望着她,轻唤了声:“……师姐。”
  水中的人儿微垂着眼,毫无反应。
  曲流铃似乎已经习惯了得不到她的回应,自顾自地说着:“那小子可真好骗,你如愿了,我们可以一起报仇了。可……我怎么还是不高兴呢?”
  “师姐,我今日险些将真相告诉他,可我忍住了,我知道你不会喜欢的。”曲流铃低声道,“我讨厌他,我想看他不痛快,看他追悔莫及。但我知道一切不怪他。他只是个看不清本心的糊涂蛋,而我害苦了你。”
  她轻叹一声,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抬起笛子,欲召水中人上来。
  却在这时,脚边的蛇不安地“嘶嘶”起来。
  曲流铃眼神一冷,蓦地转头:“谁在那儿!”
  咔嚓几声碎响,身着碧色罗裙的少女慢悠悠从树丛后绕出。
  ——是百里初行口中的那位“谷姑娘”。
  “是你。”曲流铃不善地眯了眯眼,“你竟跟来了这里,不怕死么?”
  晓羡鱼笑吟吟的,似乎并不将对方的威胁放心上。她看了一眼水中的人,了然道:“原来如此。”
  沈疏意给她扔了些保命的法器,便自行探查血罗刹的事去了,眼下不在这儿。
  她独自在此藏了许久,将曲流铃的话悉数听去,心中有了思量。
  曲流铃神色微变:“你知道什么了?”
  “我曾听闻巫川有一种古术,如今细想起来,与那血罗刹的借胎炼蛊倒是异曲同工,皆用以炼制强大尸蛊。但二者又不尽相同。”
  晓羡鱼回忆道,“那古术是以自己为容器,整个过程痛苦万分,非心甘情愿不能成。而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环,是要死于挚爱之手、遭剜心而亡。”
  曲流铃握笛的手指骤然攥紧,不可置信地看着晓羡鱼。
  “你怎会……”她喃喃,“师姐千辛万苦才寻到此术残篇,你个外人怎会知晓这些?”
  晓羡鱼笑笑,“我也忘了,或许是曾在某本书中读到过呢。”
  她确实不了解巫川,借胎炼蛊的事还是她从百里初行口中了解到的。然而十分凑巧,很久以前她偶然间听说过这门古术。
  ——那大概是在三百年前了,它当时还不是“失传的古术”。
  坠夜城黑市上什么都有,那里鱼龙混杂,魔宗盘踞,但偶尔也会有正道弟子乔装打扮,为打探消息潜入。
  作为城主,很多人想要讨好的对象,黑市上有什么新鲜的玩意都会首先被献到她尊前。
  比如那让她得以识破邪修的苦厄花。
  又比如来自巫川的稀罕秘籍。
  那秘籍上就记载了这种牺牲自我、炼成无上蛊王的方法,她当时百无聊赖翻了翻,留下点印象。
  不过当时那秘籍上关于最后一环,写的不是“死于挚爱之手”而是“死于两情相悦之人手下”。
  因此她觉得天底下没有人能练成此术。
  ——既两情相悦,什么情况下才会一个愿意动手、一个甘愿受死?
  然而竟当真有人炼成了。
  莫非情蛊催生的情,也算两情相悦么?
  晓羡鱼环顾四周:“这里并不是什么圣教禁地,只是你平日炼尸炼蛊的地方吧。圣女一直被你藏在药人岭,何必大费周章,骗他到这里动手?”
  她看起来对前因后果了如指掌,曲流铃危险地盯着她,脚边蛇群亦蓄势待发,一双双竖瞳幽冷渗人。
  “看来我和他的谈话你都听去了。”曲流铃缓缓道,“你究竟是谁,又意欲何为?”
  晓羡鱼亮出身份:“我是霜天台的人。”
  曲流铃自然知道霜天台是什么。她一愣,狐疑道:“霜天台?来巫川做什么?”
  “追查几桩失踪案,顺藤摸瓜到了这里。”晓羡鱼随口编道,“目前看来,线索直指圣教新主血罗刹。”
  曲流铃的神色霎时变了几变。
  有那么一刹那,隐约还闪过了委屈的意思。
  过了好半晌,她才轻轻颤抖着开口:“是吗,可惜你们来得太晚了。”
  当初圣教事变,圣女和曲流铃走投无路,曾想离开巫川向外求助。
  可惜血罗刹在州界处布下天罗地网,她们轻易离不开,只得藏起来,想办法传递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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