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她这才知,仙人原来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如意剑君。
  领她入门时,如意剑君也曾温暖笑着抚摸她的发顶,说从此青炼山便是她新的家。可为何后来望向她的神色里,却总是蹙眉抿唇,眸色冰冷呢?
  他若单纯不喜她也便罢了,晓羡鱼从不在乎旁人喜不喜欢她。可他的眼中还透着令她不解的惧意。
  师尊怕她。
  起初晓羡鱼天真地以为师尊在忌惮自己,毕竟他名动天下,或许并不乐意座下弟子抢占自己风头。
  但后来她发现不是。
  知晓答案的那夜,也是世人口中她弑师那夜。
  晓羡鱼眨眨眼,突然发现自己忘记答案是什么了。
  她的记忆并不连贯,断断续续、偶有空白。她不知道这些空白是否重要。
  或许大都不重要,否则也不能忘。
  她只记得,如意剑君不知为何早已心魔缠身,那夜他彻底堕魔,失去理智要杀了她。
  而她到底青出于蓝……胜于蓝。
  后来她干脆地认下弑师罪名,没将真正内情告知任何人,再于仙盟联审当日与青炼山割席,不陷师门于两难境地。
  晓羡鱼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了。
  分明师尊对她冷眼相待,师徒二人心生嫌隙已多年,而她在青炼山上的记忆也并不美好。
  她想来想去,觉得许是因为如意剑尊对她虽不算好,但终归有恩;正如青炼山虽不是她的归宿,却也养育教导了她,给她一片遮风挡雨之处。
  这么一想,自己当年的行为勉强也解释得通了。
  只是晓羡鱼仍旧觉得哪里不对,她记忆的缺失似乎并非源自漫长岁月的掩埋,倒像被刻意抹除了。
  偶尔有那么几个极短暂的瞬间,晓羡鱼意识到了这一点,却又不受控制地飞快抛在脑后,从未起过探究之心。
  眼下奚元这无意的一问,有如丝线般牵引着她细思。
  晓羡鱼拧起眉。
  她总觉得自己确实曾来过巫川,但什么也不记得了,感受也很隐约,仿佛……仿佛在梦里来过似的。
  她神色凝重,奚元瞧着她,倒是挑唇笑起来:“小仙姑,我们要去那哀亡谷么?”
  晓羡鱼回过神来,点点头,“当然要去。”
  她回头看了眼百里初行:“不过沈疏意潜入总坛查血罗刹的事情去了,倘若曲流铃所言属实,他会助她们。我们先找个地方安置百里初行,等他完事回来找我们。”
  奚元温和道:“好。”
  晓羡鱼来到昏迷的百里初行身旁,想起曲流铃离去前说的那些话。
  “其实吧。”她想了想,“我觉得曲流铃说的有几分道理,情爱不长久,虽然血靥花解不了他心中的情,但时日久了,‘情蛊’便也没了。”
  奚元唔了声,却道:“我以为不尽然。”
  “嗯?”晓羡鱼好奇看他。
  奚元的目光慢悠悠一扫,落在百里初行双目紧闭的脸上:“这百里是个愚人,而愚人多执拗。”
  若非如此,也不会让个不存在的情蛊欺骗了这么些年。
  “有道理。”晓羡鱼半真半假地请教道,“那依我们奚公子看来,他日后会怎么样呢?”
  她所能想到的最坏结果,无非就是心生执念、道途尽毁了。
  奚元笑了起来。
  他笑得实在好看,这么久了也没瞧腻。说话的腔调也温温雅雅,仿佛散入了春风里,过了一会儿才落入她耳中。
  “困住自己的人,”他说,“落得什么下场都不奇怪。”
  第56章 事毕 告别。
  不成曲调的哼唱声断断续续飘入耳中。
  帷幔没有遮挡严实, 漏入一丝天光,安安静静打在一双紧闭的眉目上。
  忽然,那双眼轻轻一颤, 犹如蝴蝶挣动薄翼。躺在床上的青年随之悠悠转醒。
  他黑润似玉的眼珠此刻雾色迷蒙,极慢地转了转。片刻, 那眸中迷雾渐渐散去。
  百里初行怔然听着走调的曲子。
  帷幔隔绝视野, 他看不见人, 只依稀分辨得出哼唱之人应是个少女, 嗓音清凌凌的……就是这歌声不敢恭维。
  四肢十分酸软,身下被褥又实在柔软舒适,催生出丝丝倦意。
  于是他便没有勉强动作,就这么睁眼望着上方,一眨不眨地出着神。
  身体虽然不动,诸般思绪却在渐渐苏醒。
  百里初行的意识回笼, 慢慢想起前情来。
  ——是了。他随曲流铃前往圣教禁地, 取了蛊母心,然后他就被曲流铃迷晕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现下距离那时又过了多久?
  百里初行的心紧了紧, 这下躺不住了, 连忙挣扎着坐起, 伸手拨开床幔。
  光亮乍然涌入, 他双眸不适应地眯起。
  “哎呀。”
  歌声骤停, 外头的少女出声阻止他:“百里公子, 悠着点儿, 当心别栽下床了。”
  百里初行循声望去, 只见对方坐在窗前案边,手里握着捣药杵,在慢吞吞地研磨着什么。
  空气中弥着微苦的药草气味。
  百里初行盯着那人逆光的面容瞧了好一会儿:“……谷姑娘?”
  晓羡鱼笑吟吟道:“你可算醒了, 感觉如何呐?”
  百里初行听话地细细感受了片刻,老实道:“不大好。”
  “嗯。”晓羡鱼并不意外,“那位姑娘给你下的迷神蛊太猛了些,后遗症会持续一段时间,不过没事,她前两日特意送了对症的药来,我方才磨好了。”
  百里初行反应了一会儿,很显然,对方话中的“那位姑娘”指的是曲流铃。
  他目露空茫:“谷姑娘,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我睡了多久?”
  晓羡鱼掰着手指算了算:“唔,正好七天。”
  ……七天?!
  百里初行脸色陡变,连忙伸手去抓床头的剑,着急忙慌地便要下床。
  “别急嘛,想去找血罗刹是不是?”晓羡鱼道,“他已经死了,你不必担心。”
  百里初行动作猛地一顿,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什么?”
  他迟钝地眨了眨眼,突然反应过来:“不对,你如何知道血罗刹的事情……”
  “那位姑娘与我说的呗。”
  晓羡鱼面不改色,起身来到他跟前,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罐子递给他:“她还说了,此间事已了,希望你不要再去烦她,就这么江湖不见吧。这是解蛊的血靥花种,是你助她取心的报酬。”
  晓羡鱼天生是个扯胡话的好手,惯会虚实结合,叫人分不清真假。
  百里初行愣神了好片刻,才慢慢接过那罐种子。
  他垂下眼睛,不知为何心中好像缺了一块,空落落的:“她有没有说血罗刹是如何死的?”
  晓羡鱼眨眨眼:“千刀万剐,惨得很呐。”
  圣女成了蛊王,又得沈疏意暗中相助,杀个血罗刹不难。
  “可是……”百里初行拧起眉,一切结束得太快太仓促,他甚至没有亲眼看着。只是听旁人这么三言两语地提起,简直就像在做梦。
  晓羡鱼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圣教教主的死讯短短两日已经传遍巫川,百里公子可以到外头打听一二,想必很快便知真假了。”
  百里初行抓着配剑的手紧了紧,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晓羡鱼想起什么:“来敲我房门的蛊母,原是那姑娘的一位侍女,死后连自己是谁都忘了,面目全无四处游荡,却还记得要帮助主人,给我们指了方向。”
  侍女……云朵么。
  被他取心的蛊母就是敲门的侍女云朵?
  百里初行有些出神。
  “解蛊之物既已到手,百里公子,便让一切就此过去吧。”晓羡鱼抬眼望着他,“想必这也是曲姑娘不让你参与其中的用意,她不愿脏你的手,你该别辜负她才是。”
  她这番话无懈可击,叫人听了很难不动摇。百里初行闭了闭眼,良久,哑着嗓音“嗯”了一声。
  他放下剑,双手捧起那罐血靥花种,心想:“结束了。”
  他等这一日等了五年,可不知为何,竟有些高兴不起来。
  百里初行只得转移注意力,让自己不去过多琢磨心中的怪异情绪。他问道:“我记得谷姑娘来巫川也是为了血靥花……”
  晓羡鱼笑笑:“有劳百里公子挂心了。我和师兄要找的东西已经找到了,你且放心。”
  百里初行点了点头。
  大概是曲流铃也给了他们一罐这样的种子吧。
  他没多想,收下了种子,四下看了看:“对了,沈兄呢?”
  “师兄他坐不住,这会儿在外头闲逛呢。”晓羡鱼道,“百里公子昏迷不醒,我们不敢放心离去,便想等到你醒来再作告别。”
  百里初行郑重道:“多谢二位。”
  晓羡鱼笑盈盈:“不必客气。如今你醒了,我和师兄还有些私事要办。百里公子,在此别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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