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而他又想要看到什么样的结果?
  沈疏意不知,只是她的名字倘若回到人间,那人间便要乱了。
  人间容不得苏漪,霜天台首席沈疏意也当容不得。大义和责任压在手中的剑上,再次相见,他该杀她。
  可是那个久候不归人三百年,始终想求得一个答案的执拗少年呢?
  沈疏意曾以为那个少年早已死在心中。
  他不止一次偏执地想过,若苏漪真敢回来,他要让她死得万分痛苦。
  死前再问问她,当年孤山血流成河,尽源于魇鬼之祸。她分明清楚他背着什么样的血仇,为何还要入坠夜城,做她那臭名昭著的魇主?
  曾经恨意滔天,灼灼燃烧了三百年,徒留满地冰冷余烬。
  直到飞雪之中的步生莲猝然撞入眼帘,心头余烬被往事轻轻吹开,才发觉那个少年原来只是沉睡太久。
  沈疏意想要守住一个秘密。
  为人间不乱。
  也为那个失去挚友,于旧执念里徘徊不前的执拗少年。
  第77章 莲台 他又骗她。(补了末尾一段)……
  焰火如昙花绚烂, 也如昙花短暂。
  鬼界望乡节欢庆步入了尾声,喧嚣开始退潮,十里枫林渐渐归于寂静。
  月白的纸钱还没来得及撒完, 便召来一群贴面幽灵提灯照路,顺带“押送”晓羡鱼前往禁殿。
  不多时, 她撒完钱匆匆赶回来, 又从怀里掏出一本厚厚的账册, 捧在臂弯里边走边翻阅, 手中捏着一杆细笔,时不时在纸页上圈圈点点。
  作为幽都山里一鬼之下、万鬼之上的十殿总督,上司神出鬼没不爱管事,下属又是一群脾气暴躁的惹事精,月白为管理好幽都山可谓操碎了心。
  晓羡鱼看她一脸愁云惨淡,注意力都在手中账册上, 便悄悄放缓脚步, 不动声色拉开些许距离,扭头和贴面幽灵小声说话。
  “你们月白大人真是辛苦, 鬼界所有的事情都归她管吗?”
  离她最近的那只贴面幽灵脸上两粒豆豆眼, 两坨红脸蛋, 有种滑稽的可爱。被她主动搭话, 它好似受宠若惊, 瑟缩了一下, 局促地回答:
  “对、对。月白大人可厉害啦, 咱们鬼界十殿九修罗, 还有极乐京,都由月白大人统督……”
  “方才那位放焰火的伏冥大人,也是九修罗之一么?”晓羡鱼笑吟吟道, “他可真厉害,弹指间便是那么漂亮盛大的焰火。”
  贴面幽灵不禁有点小骄傲,微微颔首:“幽都山九位殿主,每一位都神通广大。”
  晓羡鱼好似随口感慨道:“鬼君手底下这么多厉害大鬼,只有月白大人是总督,想必很是得鬼君看重。”
  贴面幽灵认同地点点头。
  晓羡鱼眼睛一转,好奇道:“你可知为何?”
  贴面幽灵歪着脑袋回忆:“唔……听说、听说好多年前,鬼君还不是鬼君时,月白大人便已经跟在他身边了。”
  ——所以,将月白从妄海捞起来时,奚元还未入主幽都山、成为无上鬼君。
  他也曾是妄海里沉浮的亡魂一抹吗?
  “原来如此,月白大人是元老啊。”晓羡鱼眨眨眼睛,话锋一转,“你们鬼君很少去人间吧?”
  贴面幽灵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对,鬼君不常去人间,上一次去已是十几年前了。”
  晓羡鱼微顿,若无其事问:“哦,可是十七年前?”
  贴面幽灵努力思索半天,羞愧低头:“我、我不大记得了。”
  鬼界光阴荏苒,低阶鬼物有时懵懵懂懂,对时间流逝并没有太清晰的感知。
  晓羡鱼笑了下:“没关系。”
  ……
  越往禁殿去,路越黑沉。渐渐地,连幽灵们手中的灯火也难以照亮方寸之外。
  月白“啪”地一下合上账册,抬眸觑了眼天色,血月寸寸偏移,另一边的天际线染上薄薄金色。
  快要日出了。
  “灼日将升,尔等退下吧。”她挥挥手,叮嘱道:“莫要在外头闲晃悠,赶紧回家关好门窗,别不当心被晒死了。”
  血月落下后,灼日便会升起,酷烈炙烤整个鬼界。
  在鬼界,白日是一种残酷难捱的刑罚。唯有当血月升空时,众鬼才能获得一线喘息。
  像贴面幽灵们这样的小点心,面对的便不仅仅是痛苦和折磨,它们太脆弱了,极有可能直接在日光下魂飞魄散。
  话音落下,贴面幽灵们乖乖散开。
  月白指着前方,转头对晓羡鱼道:“前方要过一座桥,过了桥,便到禁殿了。”
  她说着,抬起的手打了个响指。前方渐次亮起一簇簇幽蓝火焰,原来是悬在两侧桥栏的灯。
  浓稠得好似要凝固的黑暗,被悄然驱散。晓羡鱼抬眸,望向尽处的偌大宫殿,檐角尖锐,好似要勾破天幕。
  整座禁殿坐落在黄泉水上,桥廊相接,每一处的细节都瑰丽精致,也不知搭建过程要累坏多少鬼。
  待到过了桥,步入禁殿,才发现里头更是华美不凡。
  晓羡鱼本以为,一个专门用作囚禁的地方,应该会黑漆漆、冷冰冰,就像外头任何一处阴森脏污的地牢。
  可这里却不是那样。
  黄泉水徐徐漫入殿中,晓羡鱼踩在浮阶上看去,眼前是一重重交叠垂落的纱幔,半遮半掩着一方白玉莲花台。
  莲花台雪色无暇,透露出一股圣洁意味。
  月白将她带至莲花台:“好啦,你就在这好好歇息吧,鬼君晚些时候便会回来了。”
  身下莲台氤氲着令人犯困的暖意,丝丝缕缕地传上来,包裹着她,待在这上面竟然格外舒服。
  晓羡鱼愣了一下,伸出手仔细感受片刻。白玉暗含玄妙,触之生温,像极了她脖子挂的那枚火灵玉。
  一点儿也不冷。
  非但不冷,还温暖如春。
  他又骗她。
  晓羡鱼微微怔忡,抬头看,殿顶天窗开阔,静谧的月华流淌而下,为白玉莲台染上薄薄一层绯色。
  她心想:原来在鬼界,也能看到星空。
  月白想起什么,拍了拍手,清脆的击掌声好似惊动了藏在角落里的什么东西,垂幔无风轻拂,许许多多的小光团探头探脑,慢吞吞飘出来。
  它们好奇地飘向晓羡鱼,又似乎有点儿害怕,不远不近地飘浮在她周围。
  有的比米粒还渺小,呼吸带动的气流便能把它吹跑;有的稍大些,像颗浑圆的元宵。
  这些不成形的残灵,便是奚元口中说的,幽都山最低阶的鬼物。
  月白捉了一只捏在掌心里把玩,看她爱不释手的模样,好像很喜爱这些残灵。
  小残灵被她揉得哼哼唧唧,像在抗议。
  “有何需求便同它们说,这些小东西瞧着笨,传个话还是会的。”月白道。
  晓羡鱼想起她曾说过的话,不禁问:“月白大人认识我时,我便是乳它们一般的残灵吗?”
  “对呀。”月白扑扇着大眼睛,语气里满是怀念,“真可爱,我大老远就瞧见了你。好多恶鬼疯了一样要吃你,还好我把你抢了过来,抱在怀里一路漂啊漂……”
  “那里残灵不少,但不知为何你独独招鬼垂涎,连带着抱着你的我也三番两次险些被分食,还好鬼君……”
  月白话音一顿,意识到说漏嘴了,猛地咬下话头,拙劣地找补道:“咳咳咳,还好我游得快,我俩相依为命了好长一段时间呢。”
  晓羡鱼心中一动,已然猜出月白遇见她的地方,多半是在妄海。
  这么看,当初若不是眼前这傀儡少女,自己恐怕早便湮没在妄海里,死个彻彻底底了。
  又听月白接着说道:“你那时很安静,不大回应我,只偶尔念叨几句想回家。”:
  残灵通常是没有意识的,神魂都碎得不成形了,只剩下一点本能与执念。原来她死后最想要的,只是回家吗?
  月白追忆道:“于是我便问你家在哪里。”
  晓羡鱼被勾起一点好奇:“然后我说了青炼山?”
  月白却摇了摇头。
  “你说,家在奚山。”傀儡少女长叹一声,“可我不知道奚山在哪里,知道了也无法离开那里,带你回家。”
  晓羡鱼一怔:“奚山?哪个奚山?”
  月白眨眨眼睛,语气透出困惑来:“……怎的问我?那不是你的故乡吗?”
  “我出生于东州桂安县一个小村子里,后来拜入师门。”晓羡鱼眉心微微拧起,古怪道,“从未去过什么奚山。”
  月白有点儿迷糊了:“这……”
  晓羡鱼问:“月白大人可知我那时说的是哪个奚山?”
  月白茫然摇头。
  晓羡鱼思索片刻,道:“罢了。”
  西山、锡山,又或是溪山……月白当时只从她口中听到一声模糊的字词,连具体是哪个地方都不知道,再如何追问下去,也探究不出答案。
  或许残灵懵懂,说的话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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