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晓羡鱼感觉尾椎倏地一麻,后腰那处好像被狠狠咬了一口。
“不是……色鬼……”
怨气似乎有点儿委屈,缠缠绕绕至更深处,然后在她腿根也咬了一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还说不是!
晓羡鱼全身炸毛,夺门而出,狂奔去师尊的院落。
辞云真人夜半垂钓,在池畔微阖着眼正悠然自得,忽然间那不省心的小徒弟发疯一般冲过来,惨叫:“师尊救命啊!”
辞云真人看她一边跑,一边往身上胡乱拍打,诧异:“做什么,身上掉虫子了?”
晓羡鱼飞速道:“有鬼东西在摸我,还咬我。咬我的、我的……反正就是咬我!”
辞云真人神色微微冷肃起来,探手往她眉心点去,仔细感受着。
“你身上并无不妥。”半晌,他道。
晓羡鱼笃定道:“不可能,那鬼东西还和我说话了——”
辞云真人谨慎起见,又为她细细探查了许久。
还是摇头。
连他都察觉不到气息的鬼物,那得是什么东西?
晓羡鱼脚步虚浮地回到房间,贴着墙根警惕戒备地站着。
半晌,她试探着问:“你还在吗?”
怨气缠紧了她的腕骨,以此作回答。
晓羡鱼头皮发麻问道:“你是哪里来的色鬼?可是想要吸我精气?”
怨气吐字慢吞吞的:“你又不认得我了。”
“我应该认得你吗?”晓羡鱼绞尽脑汁思索着,“你叫什么名字?”
怨气好像又委屈上了:“我是你夫君啊。”
晓羡鱼闭了闭眼,确信这怨气找错人了。冤有头债有主,但鬼物懵懵懂懂,找错人也是常有的事。
她试图晓之以理:“可我不曾与人成婚,怎么会有夫君呢?”
怨气听不进去,只是执拗地重复。
晓羡鱼觉得它隐隐约约开始躁动失控起来,连忙稳住它:“那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兴许我会记起你。”
怨气幽幽吐出一个“元”字。
晓羡鱼一脸迷茫。
“奚山的,元。”怨气说得很慢,“你想起来了吗?”
晓羡鱼还是一脸迷茫。
怨气安静蛰伏下来,似乎变得乖巧了些。她问不出更多,困意实在熬不住,还是回到了榻上。
神智开始飘忽时,那缕怨气又开始作祟。
晓羡鱼切切实实体验了一番“鬼压床”,她连手指头都挪动不了分毫,被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怨气死死压着,它的气息透着阴冷,无孔不入,钻入肺腑。
她听见它低低吐息:“你不记得我了,不记得我了……从前有沈疏意,现在有商宴,你的身边永远那么聒噪……”
晓羡鱼品出它语气里的吃味,她的意识处于朦胧间,便没想太多,努力张口艰难反驳:“胡言乱语。说商宴便也罢了,那小子头脑发昏,是一时搭错了筋,但立刻被我打回去了。沈疏意有什么好提的?”
把她和沈疏意凑一处,想想就起一身鸡皮疙瘩。
怨气不依不饶:“可他们是你命盘上的缘,天道指婚,真命天子。凭什么,凭什么……”
“狗屁命盘。”晓羡鱼瞪大眼睛,“我管老天怎么安排我,我喜欢的人还和我命格冲杀呢。”
怨气沉默了好一会儿。
晓羡鱼这句话完全是出自下意识,说完,猛然回过神来,自己也愣住了。
……她在说什么?
可怨气好像被她这句话轻易哄好了,缓缓又活动起来,缠绕在她腰腿间,贪婪地汲取着体温。
晓羡鱼破天荒地没反抗。
她呆呆地盯着天花板良久,恍惚迷离的神智一点点回笼,往事桩桩件件,在她脑海里破碎。
那些美好而又虚假的光阴,逐渐淡去,显出其下真实的底色来。
她慢慢想起自己在梦中,想起关于奚元的点点滴滴。
过了好久,她才像是回魂了,转动了下眼睛。
“所以,你当初折腾商宴是因为这个?”她怔愣地说道,“因为他是我这一世
所谓的‘真命天子’?”
那这缕怨气算什么?
他不慎遗落在梦境深处的一点阴暗妒心和欲望?
晓羡鱼身上的压制不知不觉间,悄然消失。她抬起手,轻轻捉住那一缕神出鬼没的怨气。
这一回它终于没逃开。
晓羡鱼温柔地将它拢入掌心,道:“我好像想起来了,你以前也对我用过锁心咒。”
她仔仔细细地回忆了好久。
“在青炼山禁牢,对不对?”
三百年前,他曾用锁心咒将她藏起来,藏在他亲手织造的梦中。
禁牢深处的红莲业火绵延不灭,映彻长夜。
据说只有罪大恶极之人会被关进里面,一刻不停地受业火焚烧,以痛苦来赎罪孽。
可她一直不觉得禁牢有多可怕,哪怕失了部分记忆,潜意识里也不畏惧禁牢。
原来如此。
原来是因为有人给了她无数平静香甜的美梦,然后替她赎罪。
他骨血里那焚烧不绝的禁制,是红莲业火。
第87章 怜你 沈疏意的目光落到她颈间。……
晓羡鱼起身披衣, 点上一盏灯,提着走出房门。
院外静谧,月色清幽温润。云山的夜总是如此, 她看过许许多多个日夜,还看不腻。
怨气被她收拢在掌心, 沉默半晌, 大概是以为她准备把自己扔了, 轻声祈求:“……别不要我。”
可怜兮兮的。
晓羡鱼顿了下:“没有不要你。”
她说着离开院子, 踏上山道,踩着月色不紧不慢闲逛着,两旁茂林沙沙,垂枝拂过肩头,空气里弥漫着野花淡淡的香气。
她的步伐慢吞吞的,似乎漫无目的。
怨气不安地在她掌心里缠绕。
“乖。我想带你看看云山, 我这辈子长大的地方。”晓羡鱼笑了下, 语气轻快,“我的身边并不聒噪, 也不拥挤, 完全容得下你这只小倒霉鬼。所以你到底在怕什么?”
怨气好像呆了呆, 不动了。
晓羡鱼慢慢逛着, 夜已深, 山道上只有一些值夜巡逻的弟子, 远远瞧见她, 讶异地跑过来:“见过小师叔。这么晚了, 您这是要往哪里去?”
晓羡鱼懒声道:“睡不着随便逛逛,不必管我,你们忙去吧。”
那群弟子便齐声应是, 打着哈欠继续巡逻去了。
晓羡鱼有一搭没一搭地给怨气介绍着云山景致,时而又想起些有趣的往事,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与它听。怨气始终安安静静,不应声。
“当初师尊捡到我时,我也同你此刻这般,小得可以握进手心里。但我几个月后便长大了。”晓羡鱼聊起过往,“师尊就和我掌门师兄抱怨,说妖精长得也太快了,他还没看够我小小一团的样子。”
“掌门师兄笑着回答,他觉得如此才好,否则那么小小一点儿,总觉得提心吊胆,生怕一不注意踩死了。”
“他这么一说,师尊便也觉得有理。强大虽然不够可爱,但总比弱小好。于是师尊请来一位铸剑师友人铸了‘跃池’赠我,希望我好好修炼,早日入道。”
“可我这具身体的根骨太差,剑道极看重天赋,此路不通,师尊于是教我音律,以便日后精修云山魂术。”
“后来他发现我不仅根骨差,还五音不全,只好退而求其次,教我最普通的符箓之术。”
“这个简单,通常是他炼好一大堆,然后塞给我保命用。”
“还记得我第一次下山的时候……”
月上柳梢头。
少女闲散轻快的话音落入夜风,零零散散提及的,都是些再平淡琐碎不过的日常。
也是他错过的岁月。
晓羡鱼不清楚梦境外的他想不想听、又能不能透过这丝怨气听到,但她就是想告诉他。
“你呢?”晓羡鱼问,“这三百年你又是怎么过的?”
怨气缠着她莹白指尖,不说话。
晓羡鱼也不指望它能回答自己什么,夜风微凉,她掖了掖衣领,抬眼看月色。
长夜漫漫。
再温馨美好的梦也总该要醒。
她心想:“你的锁心咒前世困不住我,如今也一样。”
前世最后,她还是从沉浮的幻梦中挣扎着彻底醒来,掀起了那场魇潮,与体内魇骨同归于尽。
她回忆了许久,终于想起自己是如何醒来的。
锁心咒,锁的不仅是她的心,也是施咒者的心。
整个梦境都是他织造的,理所应当有他的痕迹和气息。哪怕他自己不愿,也控制不了潜意识在梦境中生出投射。
比如这缕怨气,是奚元内心深处一点见不得光的妄念。
而三百年前,他的妄念化作的不是怨气,而是她的夫君。
她那时在梦里似乎是个平凡的医女,幽居乡野间,某回上山采药,意外捡了个受伤的男人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