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奚元静了下,喉结微动:“真的喜欢?”
晓羡鱼简直无言以对。
他那辨识人心的本事,怎么到这事上就犯轴了?
连沈疏意都看出来她对他不一般,成天一口一个跟宠的阴阳怪气,天底下竟还有人迟钝得过沈疏意?
晓羡鱼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先前你做了什么?现在才来问我这个是不是有点混蛋了?”
什么坏都叫他使了,转过头来倒还要怀疑她的真心。
奚元垂了垂眼:“可……”
晓羡鱼握拳,朝他肋下狠狠一锤。
奚元:“……”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闭嘴。”晓羡鱼看他这副执拗样就来气,仿佛看到前世的自己,“奚元,我前世曾亲手抹去自己的部分记忆,因为魇骨摧残心智,窥得到我心底的忧怖,爱恨,牵挂……它掌握的越多,我就越挣脱不开它。”
“所以,为了能与它一争,我割舍了太多东西。”
“重生后我再望前尘,总以为自己自始至终都在独行,没有依靠,也不需依靠。师门寡凉弃我,朋友不理解我……而你,我舍下最多的便是你。我将那些美好的过往通通抹消在了魇骨中,只记得你是高高在上的圣子师兄,与我交集淡薄。”
可她如今想起来了。
魇骨彻底觉醒以后,锁心咒便在她身上失效,纵有微玄圣子寸步不离督守在旁,也减轻不了分毫她被魇骨折磨的痛苦。
后来她的师尊——如意剑君为寻净骨之法费尽心力、积劳成疾,后来更是不惜冒险潜入坠夜城,终在黑市找到神山一脉的古术残本,按照上头零碎的只言片语,暗下以身为容器渡她身上魇息。
可这如何能成?
等她察觉时,他早已被魇污染,入魔了。
那夜如意剑君杀了满峰的道童,她匆匆赶到他洞府中时,他正拎着其中一个道童的头颅,靠在座上望着她笑。
眼睛里却安静淌着泪。
魇深入她骨髓,她太了解这东西,一眼便知如意剑君的意识已被蚕食,独独留下那么一丝,用来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
她结束了他的痛苦。从那时起,她下定决心要除尽天下的魇。
当夜她提着月枝,将峰上的尸体一具具凌迟,千刀万剐,直到旁人完全无法从其中辨认出如意剑君的剑伤。
独独这一晚,微玄圣子不在她身旁。那夜天意忽至,他不得不闭关感悟。
太凑巧,也太不凑巧。仿佛天命本该如此。
如今想来,那确实是“天命”捣的鬼,偏生在这个关头将他支开,来不及阻止一切。
所以后来在禁牢中,微玄不再单纯地对她下咒术,而是以自身骨血为引,用功归于尽一般的方式将两人锁在了一起。
那才是真正的锁心咒。终于困得住她,也困住了他。
“原来我与青炼山并非情感淡薄,那里也曾是我的家,只是我不记得了。”晓羡鱼道,“我还忘了许多和朋友们的经历,也忘记他们曾想与我同行,却被我不管不顾地推开了。”
“可是,我忘记得最多的是你,推开最多次的也是你。”
她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忍不住恶狠狠地掐了把奚元的脸:“所以,你如今一报还一报,让我体会一下被推开的滋味也是应该的。我、不、怪、你。”
奚元很轻地眨了下眼。
真的不怪么。
掐他好用力。
晓羡鱼掐完他,发现鬼魂素来殊无血色的面颊,竟然浮现两道红得泛紫的痕迹,可见她力道之大。
她吓了一跳,立刻怜香惜玉地捧起他的脸颊,轻轻吹着。
水波粼粼,船身轻晃。
奚元鸦色的睫微颤,眸光转落到她近在咫尺的眉眼,安静细致地描摹了一番,终于开口。
“师妹。”
他启唇。隔着遥遥三百年光阴,轻轻叫出这个久违的称呼。
晓羡鱼不由恍神。
奚元看着她,语气很慢:“你说得不错,我确实怨你。”
晓羡鱼袖中的指尖微蜷,她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
她像一个诚心认错的孩子,端正坐姿,严肃着小脸问:“我如何才能赎罪?还望师兄指点一二。”
态度虔诚,挑不出错。
奚元偏开脸去,好看的下颌线凝着月色,勾勒如画线条,他低声道:“三言两语,你哄不好我。”
晓羡鱼脑中起风暴,飞速分析了一下这句话。
三言两语哄不好,那么还是有可以哄好的机会,就看她做得够不够了。
第99章 草木 师妹,我们同去同归。
晓羡鱼瞧着他冷冷清清的侧颜, 俊挺的鼻骨落了一线灯火,又平添几分幽魅。
难怪人人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美色果真误人。她心神微动, 转头便忘了方才是如何在他手下吃的亏,又凑上前去亲亲他。
这回亲得很小心, 蜻蜓点水一般浅啄着, 不含什么欲望, 流露的只有满心满意的喜爱与珍惜。
奚元嘴上说着哄不好了, 身体倒很诚实地没有推开她。漂亮的狐狸眼微眯了下,似乎感到稍许愉悦。
缱绻温存片刻,他的眸光落到船头,鸦睫覆下浅浅阴翳。
晓羡鱼问:“你在想什么?”
奚元低低地“唔”了一声,语气有些漫不经心:“我在想,要不要把它扔下船。”
晓羡鱼:“……”
好可恶, 好邪恶, 好没人性,好有鬼性。
她回头瞅了眼船头努力划动船桨、浑身上下二百零六块骨头都在宣告自己很有用的白骨老者, 轻咳两声, 讪讪地缩回身子。
倒是差点忘了还有别鬼在场。
奚元却是反手拉住她, 眉梢微挑:“结束了?”
那神情表达的意思很明显, 他在问她, 你就哄到这儿?
晓羡鱼拍开他的手, 小声说:“那怎么办, 你还真要把老船夫扔下黄泉呀?”
奚元偏开头笑起来。
半晌, 他笑够了,又懒洋洋道:“那先欠着。”
待他回来,再向她尽数讨要。
晓羡鱼顿了下:“可你总得让我有机会还。”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 今夜不抓紧师兄,就这么让他走了,往后便再也见不到他了。
奚元安静下来。
晓羡鱼用她那双水盈盈的桃花眼望着他,可怜兮兮问:“师兄,好师兄,你就真的狠心扔下我一个人吗?”
“怎么就一个人了?”奚元轻笑了声,懒懒挑眼瞧她,“小仙姑有家人,有朋友。哦,还有沈首席和商公子。”
尾音拖长,到底没藏住那点醋味。
晓羡鱼:“……”
这人,究竟对她那俩所谓的天命正缘有多深的怨念。
“我必须得同你好好讲道理了。”少女肃着一张小脸,语气难得正经:“这年头天道都能是篡位的冒牌货,你还要信所谓的真命天子?”
奚元勾起唇,乌沉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难得袒露半分心扉:“我从来不信。可还是觉得讨厌。”
晓羡鱼抽了抽嘴角:“好好好。那你不也报复过了么?商公子当初被你折腾得不轻。沈疏意接了你撒手不管的烂摊子,一天天比当牛做马还累。”
奚元眯了下眸,好似满意了。
“不说这个了。”晓羡鱼意识到这人又在不动声色转移话题了,她板起脸:“反正你今夜跑不了。我知道,你想用沈疏意拖住我,可你还没告诉他所有东西吧,假如我告诉他你和微玄是一个人,你觉得他当如何?”
沈疏意那狗脾气和她如出一辙,他若知道真相,又怎会安然放任。
奚元微微一顿,半晌轻叹:“你怎么就不懂。”
明明此生已是她曾亲口说过的,来世最盼望的模样。
为何就如此执拗,不肯放下他这段早已是过眼云烟的旧纠葛,过自己长乐千秋的一生。
“你才不懂!”晓羡鱼气得抓头发,“锁心咒里,我不就那样过了一生吗?什么都有了,独独没有你,可我不喜欢那样。你凭什么自作主张替我安排?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开心?”
她一叉腰,高声宣布:“我来告诉你我喜欢什么,我喜欢和你并肩作战,我喜
欢和你同去同归。至于结局如何,生也好死也罢,妄海里都走过一遭了,我管这些?”
话音掷下,良久死寂。
奚元似乎怔住了,喉结轻轻一滚,一时没有发出声音来。
“哎呀!”船头的白骨老者忍无可忍,嘎吱嘎吱地转过身子,大逆不道地开腔:“老朽听不下去了。这么好的姑娘,鬼君,莫要再不知好歹了——”
晓羡鱼颔首:“听见没?”
——不听老鬼言,吃亏在眼前!
奚元乌睫微颤,低垂的眼帘覆下阴翳,心想:“是啊。”
这样好的姑娘,这样赤诚的一颗真心。
她毫不犹豫地捧出来给他看,他为何就不敢稍稍剖开自己,让她窥探自己半分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