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其实他并不想走,并不想放手。
  想要参与她的一切,渗入她的骨血,永生永世割舍不开。
  让那双笑盈盈的眼眸里,一直一直倒映着他。
  奚元缓缓抬眼,望着少女明媚生光的桃花面,仿佛被那飞扬的神采蛰了一下,却久久不能转开视线。
  半晌,他涩声道:“……好。”
  ——好。
  ——我们并肩作战,同去同归。
  晓羡鱼眼睛一亮,还未来得及开口,忽而冰雪扑面,她被对方拥入怀中。
  “我要去妄海。”他的嗓音贴着她耳畔,质地如指尖揉碎雪粒,清冷,微哑,勾起一点酥麻之意:“师妹,你陪我罢。”
  晓羡鱼便也道:“好。”
  她想起什么:“你现在能用本相面对我了吧。”
  奚元好似低笑了声,松开她。晓羡鱼再抬头时,对上的便是一张分外熟悉的面容。
  雪姿玉容,比之伪装,更添神性三分。
  “真好看。”晓羡鱼弯起眼笑了,半真半假地打趣儿道:“师兄,告诉你个秘密。其实前世见你第一眼,我就对你起贼心了。”
  奚元顿了下:“嗯,我知道。”
  晓羡鱼瞪大眼睛:“什么,你知道?”
  “你看我的眼神总是很赤/裸。”奚元好整以暇瞧着她,“总叫我疑心,自己是否忘了穿衣。”
  晓羡鱼:“……”
  真的假的,她好色得这么明显吗?
  怪尴尬的。
  奚元勾了勾唇,静了半晌又道:“其实,前世并不是你先开始的。”
  晓羡鱼目露迷茫,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唔?”
  “宗门大殿,我看见你了。”奚元轻笑,似回忆着什么,“遥遥一面,记了许久。”
  晓羡鱼这下是真的震惊了:“原来你也贪图我的美色?你竟是这种人。”
  “……”奚元早习惯她的不着调,眼帘一撂,淡声道:“我没看清你的样子,只是看见了你的伴生灵。”
  她的伴生灵,是草木。
  葱葱郁郁,枝繁叶茂,极为惹眼。他端坐白玉莲台,于高处隔着泱泱人群浅浅一扫,入眼,便是满目生机。
  于是此后经年,也在他心中盎然了许多年。
  第100章 咬踝 杀了他,她就是你的。
  “我竟也有伴生灵?”晓羡鱼好奇问, “是什么?”
  奚元顿了下:“不告诉你。”
  晓羡鱼一噎,还以为有什么天大的隐秘,谨慎问:“为什么。”
  “看你为我抓心挠肝, ”奚元挑眸,倒是十分坦诚, “觉得喜欢。”
  晓羡鱼:“……”
  这人!
  这哪儿是为他抓心挠肝了???
  她张牙舞爪扑上去:“还抓心挠肝, 看我怎么抓你挠你——”
  船身因她突如其来的动作猛地晃了一下, 黄泉荡开圈圈涟漪, 倒映水中的一轮红月被揉得细碎。
  奚元眯眸轻哼了声,好似就等着她送上门,恶劣地捉住她的手,探向自己腰腹之下。
  晓羡鱼摸到什么,倏地睁大眼,一时忘记挣扎。
  “你你你、我我我……”她语无伦次, 羞恼得险些咬到舌头。
  “瞧, 师兄不会骗你。”奚元嗓音含笑,“我喜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来当初在梦境里就没冤枉他, 此鬼确实无药可救。
  粼粼波光间, 晓羡鱼忽而感觉周遭微微一暗, 似有什么遮住了月光。
  紧接着, 一道冷冽的嗓音“呵”了声, 从头顶幽幽浇落:“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晓羡鱼吓一激灵, 悚然抽回爪子——不是因为不速之客突然出声, 而是因为那声音分明是沈疏意的。
  她抬头看去, 蓝衣剑尊轻飘飘立在船篷顶上,修长挺拔的身形遮挡一束月,面容浸在阴影里。
  他手里还拎着个人, 不,傀儡。
  月白灰头土脸,嗷嗷道:“我都把你带到这了,可以放开我了吧?”
  先前她带着晓羡鱼到了黄泉河畔,遥遥见到那艘小船,瑟瑟发抖着不敢上前,生怕被鬼君因她看护不力之事降罪于她。
  便指了指方向,让晓羡鱼自己过去,然后她拍拍屁股溜回极乐京,继续安抚幽灵们。
  岂不料刚回去,迎面就撞上了沈疏意。
  十分激烈地打了一番,打塌极乐京三条街,她没打过。
  然后便被擒了,给沈疏意带路。
  船篷之上,沈疏意面无表情松开手。
  傀儡少女翻了个滚落下来,飞快地觑了奚元一眼,溜去船头和白骨老者一起望天。
  想到方才那一幕极有可能被旁人看了去,晓羡鱼简直老脸一红,心虚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奚元倒是一贯的淡然,乌玉似的眸子一转,就这么顶着那张与微玄如出一辙的面容望来。
  两道视线在空气中沉默地相撞。晓羡鱼左看看右看看,本还心念电转酝酿着如何解释,结果沈疏意看起来好像并不震惊。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奚元温声道:“他已经猜到了。”
  沈疏意又不傻,经过寂灭之森里那一遭,再从辞云真人口中听到晓羡鱼那一句“孤身弑天”,不难猜到真相。
  他前世与微玄有过几面交集,那个人与外界所传的不大一样,总之并不似今夜见到的这般,冷冰冰、空落落,像被挖走了七情。
  沈疏意眼皮冷冷一垂:“所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想起这三百年间自己几番上青炼山,软硬兼施要见微玄,皆未能如愿。
  原来,他早已不在人间。
  “青炼山竟隐瞒你的死讯三百年。”沈疏意轻嗤,“他们难道是怕没了你,六宗之首的位置便不保了么。”
  奚元理了理暧昧凌乱的衣袍,云淡风轻:“谁说我死了。”
  话音一落,空气微凝。
  “没死,又是如何成了这幽都山……”沈疏意蹙了下眉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一顿:“你,是鬼修?”
  晓羡鱼眨了下眼,旁人能想到的,她这渡魂师理所应当也能想到。
  世间鬼物,除了人死后执怨不散而成的,还有一种十分特殊,便是活人化鬼。
  活人化鬼极为少见,因为那只发生在高阶修士身上。通常是一个人生出心魔,偏执太过才堕落成鬼的。世人称之为鬼修。
  晓羡鱼衣袖下的手指攥紧了,轻声问:“青炼山上闭关的那个“圣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你炼的分/身傀儡,还是……”
  还是什么,她不敢细想。
  奚元搭下眼,提及遥远前尘,语气轻描淡写:“我身上流淌着灵族血,与灵源神木的地脉共鸣。厄沼滋长于地脉,渐以此乱我心神。”
  “我索性剥离半身灵族血,剔去仙骨,将那空壳子留在青炼山。剩下的我……当算半人半鬼罢。”
  起初百年,他意识混沌,确确实实成了一只孤魂野鬼,在天地间寻觅不到归处。
  只是心中始终缠绕一抹牵挂,他循着本能向妄海而去。渐渐地,终于忆起前尘,清醒过来。
  捡回了她的微弱残灵,还有那个好心将她的残灵护在怀中的傀儡。
  月白不算得十分得力的下属,她不聪明,嘴上也没把门,但她仍成为了幽都山一鬼之下的十殿总督。
  只因他当年来得太迟,倘若没有月白,她的残灵便就此湮灭于茫茫妄海了。
  每思及此,唯余后怕。
  晓羡鱼听得心惊,血脉深淌于骨肉里,人可断手脚,却割舍不了血脉渊源,所以世人才将亲缘传承看得那样重。他口中轻描淡写的“剥灵血、剔仙骨”,无异于把人切成千片万片,敲碎重塑,如同炼狱酷刑。
  其中所要经受的痛楚煎熬,连青炼山禁牢里的红莲业火都自愧不如。
  晓羡鱼紧盯着他:“什么时候的事情?”
  “你身死那夜。”奚元顿了一下,温声道:“没关系,不疼的。”
  晓羡鱼拧着眉,当然不信。
  纵是高高在上的圣子,亦是血肉之躯,怎会无
  知无觉。
  这话换作旁人,轻易也便信了。然而世间大概再没别人比她更清楚,她的师兄其实娇贵得很,一点儿也耐不住疼。
  当年禁牢深处,绵延不灭的红莲业火在骨血里焚烧,也将他的心神烧得迷离破碎。以至于当她勾下他雪色腰封时,他没有拒绝。
  【已老实求放过已老实求放过已老实求放过已老实求放过】
  她的主动,虽也有那么几分私心在,但主要还是为解锁心咒。她实在不忍看他以身作枷,与她一同被囚在这永无尽日的囚笼里。
  他若清醒,断会拒绝。
  那一次没有,往后次次便也没有。
  那时她常想,这红莲业火不如烧在自己身上,因为她这圣子师兄看上去还没她能忍耐。
  她自认心智坚毅,便是万箭穿心也能不吭一声,却经不住这般侵占与掠夺。颤栗的腰身被死死按住,业火滚烫,温度隔着冷白皮肤传来,犹如火舌舔舐,凶狠过了头,寸寸碾压她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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