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江随眉目低淡地掠了他一眼,唇角勾着若有似无的弧度,从口袋里摸出火机。
咔哒一声,金属扣盖打开,火舌上窜。
尹家桥凑上前,吸着海绵,将烟尾点燃。
自然有了先不走的理由。
“在等人吗?”
“嗯,”江随微低头,抽了口烟,“在等朋友。”
尹家桥闻言,闲聊般试探道:“女朋友?”
青烟吁出,江随微抬眼,扫过他脸,笑了笑:“嗯。”
在等女朋友。
却没有直接承认。
尹家桥翘起唇角,拿出手机:“加个微信吧。我也刚送朋友回家,说不定以后还能碰上。”
江随没抬头,慢条斯理,在垃圾桶上掐灭烟,将半截烟身扔进去,摸出手机,打开二。维。码,斜递过去,笑意低淡:“扫吧。”
路灯下重归寂静,那只帮人点过烟的黑金色打火机,被人扔进垃圾桶。
拿出手机,江随给林鸢回道:【知道了,那天准时到。】
-
元旦晚上,北城一家中高档酒店的小厅里,开了八桌的订婚宴如期举行。
天气太冷,林鸢没有买如今流行的那些中式服装,或是旗袍礼服,只穿了条深蓝色的加绒牛仔裤,深红色的麻花纹针织开衫,衬了件窄边木耳领的白衬衣,和同样穿着红色麻花纹圆领针织衫的尹家桥站一起,一看就是今晚的主角,倒也喜庆。
客人陆陆续续来,俩人在小厅门口迎接,按长辈的介绍,叫着走路上面对面也认不出的亲戚。
连当年极其不待见她的外婆都来了,红黑的脸皱成纹理纸的模样,摸着她的手,说她如今长得真漂亮。
林鸢脸都笑酸。
唯一自己安排座位的,只有余一欣杜莱和谢松柏。余一欣旁边留了个空位,留给俩人共同的老同学。
宴席当然是不会准时举行的,电子请帖上写明五点,六点能开席已是不错。
尽管今天是节假日。
客人来得七七八八,一对准新人回到小厅,走上礼台,等待简短的仪式开始。
林鸢目光下意识落到那个空位上。
骗子。
抠门的死骗子。
林鸢腹诽道,却无意识地无声笑了下。因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没看见江随来,反而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不是婚礼,没有暗掉灯光走t台的仪式,等到六点半,酒店的司仪上台,邀请双方父母代表上台讲话。
林鸢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比上学时在主。席台下听校长讲话还百无聊赖。
每一个女孩子,成为新娘或准新娘的那天,似乎在长辈的发言词里,都将成为匾篓里整齐划一、规整复制的饺子。
直到尹家桥拿过话筒,笑意盈盈的眼望向她。
她不知道还有这个流程,倏地紧张起来。
果然,所有人的目光,都开始在两件红毛衣上逡巡。
知道有热闹可看。
“鸢鸢,”他这样叫她,似乎有些紧张,握话筒的手都微微颤抖,“你可能一直以为,我们是相亲认识的,其实,你上学的时候,我就见过你。”
配合着身后大屏幕上蓦然出现的照片,台下一片哄然。
林鸢滞顿地转了点脑袋,看到她有一年,跟着曾友安和郑敏一道,吃了他同事儿子的升学酒。
噢,抱歉。她竟从没记住那天的主角是尹家桥。
他们竟然还有一张,和n个小萝卜头一起的合照。
只是她那时,刚戴上眼镜,目光呆滞。
“我当时就想,这个小女孩儿,怎么有那么一双漂亮的眼睛。但你那时还太小,我这个做大哥哥的……”
林鸢好希望自己是座台机,只要将电源掐断,就能彻底断线。
她已经开始,有点不知该怎么继续表演。无边的恐慌和愧疚涌出心头。
她该说清楚吗?还是尝试着,慢慢了解和接受这个真诚的男人?
或是……熬完这场订婚,结束之后,好好和他们一家人道歉,赔偿这么久以来,包括这场宴席的所有开支。
她……
嗯?她似乎看见观众们的眼神,逐渐灼烈到,不似在参加一场再流程不过的订婚宴席。
“洗干净了吗你就脱?”
“肠子都快灌出来了,不信你塞进去试试水?”
……
林鸢顺着众人的目光,机械地再次转过脑袋。
画面里,两位男士的粗糙对话,比他们此刻正在进行的运动,还要不堪入目、不成体统。
林鸢没想到自己这种,平时偶尔也会在花市流连的先锋少女,有一天也会说出成何体统这样的话来。
衬托得刚才那番深情告白,尤其幽默。
场子很快像煮开的热锅,一颗颗饺子上下沉浮。
甚至有新来的速冻饺子,猛地被人撕开包装一样掉进这口热锅里。
“尹家桥!你个不要脸的男。婊。子!知道老王有老婆你都敢脱。裤。子,你他妈还要不要逼脸?!”
“姐妹们,打男小三了啊!他不是喜欢脱吗?今天咱们让他脱个够!”
“把那个妹妹拉下去!别让她挡道!”
“……”是在,说她吧?
林鸢再次把脑袋转回来,蓦地看见,原先空着的位置上,已经坐上那个游刃有余,懒散淡笑的男人。视线齐齐整整,同她对上。
一瞬间,冲上台的,尖叫的,要紧拿起手机,一脸狂热的。
尹爸爸大喊不要打他儿子,一定是误会,两个男人睡一起能有什么事情。曾友安踉跄着跑去叫服务员不要上菜,他们要退餐,最多扣个冷盘费。服务员木着压抑兴奋的脸说没有接到厨房通知,菜是一定要上的,然后按部就班端上来。小厅门口,陌生人双眼锃亮地探头探脑,手机频举。
第一波热羹被打翻。
林鸢甚至都忘了,今天的自己,也算是这场宴席的主角。
可此刻木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厅堂里明亮灯光下,荒唐到犹如黑色幽默的一幕,她竟然生不出半点儿难过或伤心的情绪。
她只觉得震惊、荒谬、难以理解。
所以像个看客一样,傻呆呆地直立在那里,看着喧腾的一切。
直到杜莱和余一欣冲上来,将傻子似的她拉下台,边拉边躲避混乱的人群,边和她说:“谢师哥说帮我们挡着人来找你,小林子快撤!别他妈殃及池鱼!”
杜莱也觉得太刺激了……她明天不会跟着在场人士手机里的小视频,出现在各大平台吧!!!
结果,还真有人斗不过男主b的正宫娘娘,跑来找林鸢的。
“鸢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好的订婚宴,怎么会弄成这样呢?”尹妈妈拉住她,一脸痛心地问。
仍是和从前一样温温柔柔的语气,却叫她蓦地心惊。
林鸢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回答,也不想回答。
胳膊却被女人死死拉住,仿佛誓要拉她共沉沦。
她妈妈呢?她的妈妈呢?郑敏呢?林鸢急切地找起来。
哦,她妈妈被外婆拉住了,似乎在说她永远那么丢人。可郑敏急着要去帮曾友安一起找服务员。退餐。
直到熟悉的气息靠近,她胳膊被人从女人手里扯出来,蓦地被人兜头罩住一件宽大深长的羽绒服。
然后被人半环抱半揽着,迅速逃离了热闹的水饺锅。
直到冰凉的空气灌进鼻腔,耳朵里充斥进来的,已经是身边喷水池的流淌声。
居然没有结冰,地面上还有昨晚跨年留下的细小痕迹。一小片亮晶晶的彩带。
林鸢木木地踩了那片亮晶晶一脚,这才发现,他是拿了她搭在椅背上的羽绒服来找她的。
然后在人群里,裹着她整个人,将她拉离。
“开心吗?”一双琉璃眼,满是夜灯倒映的流光,明亮又张扬,低下头,侧过脸,近在咫尺地问她。
竟像个讨表扬的小孩。
林鸢怔怔地望着他,眼神里满是茫然。
男人鼻腔里溢出细碎好听的轻笑声,她却像个木偶,被人提溜着转动,胳膊提起,伸出来,穿进羽绒服袖子。
“不用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了,”他甚至弯下腰,替她扣好羽绒服拉链扣,一拉到顶,随后才站直,低眼问她,“不开心吗?”
“所以……”林鸢惘惘地回过神,问他,“这场闹剧,是你安排的?”
“还不是为你好?”他心情似乎颇佳,伸出手,想揉揉她发心。
小姑娘今天很漂亮,及锁骨的黑发没扎起来,温软地披散在肩头。
林鸢却皱眉,下意识偏开头一躲。
颀长指骨顿在半空。
“江随,你到底,”她有些艰难地问,“又在说什么疯话?”
不知道是被她这样的躲闪刺得一疼,还是林鸢莫名其妙的态度叫他发躁。一晚的好心情消失殆尽。
本就不是迁就人的性子,已经忍耐了够久,脸色自然地冷淡下来,他问她:“林鸢,从认识你到现在,到底我做的哪一件事情,不是为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