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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这是林鸢第二次挨打。
  又是因为曾友安。
  她刚来北城那年,也是因为和曾友安争执打架,作为后妈,郑敏必须拿出态度。
  在她死犟着拒不道歉的情况下,当着继父和继兄的面,扇了她一个耳光。
  林鸢觉得委屈,却又死撑着没哭,也没解释,一个人回了房。
  那天后来,郑敏又来同她道过歉。
  她抱着她哭,向她说对不起。向她说:妈妈也是没有办法。
  或许是,对十几岁的少女来说,母亲的怀抱,实在太过温暖。
  或许是,这世上,她只有这唯一的亲人了。
  或许是,她明白,母亲有能力的话,也是想好好爱她的。
  就像从前,在老林的庇护下那样。
  所以她说没关系,所以她说,妈妈别哭。
  我们在一起,好好的。
  而她没有告诉郑敏的是,那天的曾友安,也是用这样的话,来羞辱她的妈妈。
  所以她才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同他打架。
  但那天晚上,林鸢还是发誓,她如果真的爱一个人,再生气,都不会扇ta耳光的。
  …………
  林鸢其实时常觉得,亲情是比爱情更叫人难以割舍的感情。
  斩不断,放不下,牵骨连筋。爱意又时常搅在盘根错节的荆棘里。
  一旦尝试抽离,必定血肉模糊。
  只是今天,她实在疼得有些麻木了,不如就趁现在吧……
  “好的。谢谢妈妈。”她看着郑敏,头一次,突然不想遵守和老林的约定了,笑着和她说,“那我们,就各自往前走吧。”
  -
  林鸢拖着行李箱下楼时,看见江随又站在楼下。
  天气已经很凉了,他却只在白衬衣外罩了件暗灰色的西装外套。
  看见她下楼,有些小心地弯了个笑,问她:“这么晚了,去哪里?”
  林鸢抬头,看着他眼里难言又克制的落寞、无措、祈盼和热切,竟然特别想笑。
  江随眸底刺痛地眯了瞬眼睛。
  他快要撑不下去了,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总是用这样一副,充满厌恶与嘲讽的目光看着他。
  林鸢将行李箱的万向轮换了个合适的角度,看着他笑道:“恭喜你啊江随,你又做到了。”
  江随心口猛然骤缩,想起他破坏她订婚的那天夜里。
  她带着哭腔问他:江随,你就这么千方百计地,要证明我不值得被爱?
  “我没有,阿鸢,我没有……”他仿佛穷途末路的困兽,急于解释,却见她要走,只好先伸手,紧紧攥住她手腕,“你别走,我真的从来、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只是……”想留住你。
  “能麻烦您让让吗?”林鸢打断他,用力抽了下自己胳膊,“我对您的解释没有任何兴趣,也完完全全,不想再见到你。”
  江随痛苦地阖了下长睫,努力让自己的气息不要发抖才开口。
  “阿鸢,从认识你到现在,我答应你的事情,哪一次没有做到?”他嗓音滞涩地问她,“我说过,他如果选择你,我就放手,可他没有做到不是吗?”
  林鸢抿紧唇,漠然地看着他。
  “是他没有好好珍惜你,是他没有第一时刻选择你。是他说喜欢你,想娶你,却不愿意取舍来留住你。”江随疲惫地看着她,艰难道,“你不怪他,你怪我?”
  “对,”林鸢微翘着唇角点点头,“我不怪他。甚至感谢他的取舍,因为这样,才是我喜欢的顾淮。”
  “江随,你或许不知道,其实我不过就希望,有个人和我毫无目的地,纯粹地相爱一场,就算是短暂的也很好。顾淮让我得到了,我已经很满足,也很快乐。”林鸢笑了笑,笃定道,“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江随深深抠住掌心,麻木地看着最爱的人站在他眼前,诉说着对别人拳拳的爱意。
  林鸢盯着他,仿佛在观察对照他和顾淮的不同,片刻才又道:“我不怪他,还因为他不像你。”
  江随呼吸骤然一滞。
  “他从小被父母深爱着,他得到了这世上最不求回报的感情,所以他有义务回馈家庭同等的爱意和责任不是吗?如果他全然不顾地选择我,那样才不是顾淮了。”
  林鸢不知道江随和父母是怎样的关系,但总是不会好的。因为从认识到现在,她从没见过他父母现身,也从没在他口中,听他提及父母任何。
  江随浑身僵硬,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仿佛亲眼看着她掀开自己的铠甲,挥着利刃,攻击他浑身上下最不堪一击的伤口,却动弹不得。
  又在他毫无还手之力时再次挥剑。
  “我也不怪你。”林鸢望着他惨白的脸,突地笑了笑,轻描淡写道,“我恨你。”
  江随窒在原地,眼里满是困顿的绝望,死死盯住她。
  腿骨和额角的隐痛,漫天盖地地将他淹没,疼得他快站不住,却只能听着她继续说:
  “江随,真好。你终于成了,我最讨厌的那种人。”
  -
  江随一个人被留在原地,像株枯树般呆站了许久,直到陆靖打来电话。
  一接通,未等江随开口,便劈头盖脸地骂道:“阿随,你他妈在搞什么东西?”
  电话那头,没有一惯玩世不恭的敷衍,却有真空般的片刻安静。
  直到陆靖听到那把熟悉的嗓子,极力克制着陌生的哭腔,缓声向他说:“哥,她恨我。”
  陆靖猛地一顿,不知道他是在笑,还是在喘息。
  江随低下头,抬手盖住眼,每个字节都带着窒闷的颤抖,脱力般艰声道:“她说她恨我。”
  又惶然无措地,像头失了家的小兽,发出再也抑制不住的哽咽,颤声问陆靖:“她们为什么,都要恨我……”
  第48章“阿鸢,那……我走了。……
  陆靖听着电话那头的哭声, 有片刻怔忡。
  他从来没有,听江随这样哭过。
  或是说,从没见他哭过。
  有那么一刹那, 他眼前浮现起江随七八岁时, 又被江家送回来的场景。
  那是爷爷临终前的当口, 江家似乎终于有了个合适的借口, 名正言顺地将人带来。
  又拿出了那样的证据, 证明当年所谓的丑闻, 只是他们母亲的……匪夷所思的恶作剧。
  但不知道,是不相信江家的说辞, 还是因为当年轻信了他们母亲的话, 导致江随那样随意地被送走,奶奶这次, 却是严谨了起来。
  她先叫人将江随安置在外, 又通过信得过的途径, 再次验证。
  而最后,终于“验明正身”的江随, 在被带到爷爷的面前时,见到的,只是一具失了温的遗体。
  病房里, 呜咽与哭泣低低蔓延。
  而陆靖却看见他走过来, 牵过病床上爷爷的手,握住他冰凉而粗糙的手指。
  陆靖本以为, 是江随总还记得幼时那两三年, 虽然父母缺位,他也被爷爷奶奶短暂地,真心喜爱过。
  却见他偏过脸, 白皙细腻的额角,不知何时添了截狰狞的疤,平静地问他:“我需要哭吗?”
  陆靖一滞。
  漂亮的,熟悉又陌生的
  小男孩儿,冲他笑了笑,没有惧意,没有悲伤,用极其标准的普通话,漠然地对他说:“我和你们都不熟。我哭不出来。”
  …………
  那个时候,江随7岁,他17。
  一晃眼,近20年,那个冷静地告诉他,自己哭不出来的小男孩儿,却在他面前,哭得狼狈又痛苦。
  陆靖顿了片刻,向他说:“你先回来。”
  不知何时停歇的哭声。
  江随沉默。
  “你先回来。”陆靖重复,妥协道,“我不告诉奶奶。”
  -
  偌大的庭院,除夕夜一同叙话的两个人,此刻站在铺了一地白蜡树金黄的青砖上,沉默地如同陌生人。
  “阿随,你这回,过了。”还是陆靖先开了口。
  “怎么了?我犯法了吗?”似乎已经平静下来的江随,微歪头看着他,蓦地笑了声,慢腾腾地问他,“顾家自己经不起查,是我的错吗?”
  “你一定要这样说话吗?”陆靖盯着他,“你和林鸢,也是这样说话的吗?”
  鸦雀似的长睫,蓦地轻颤,江随一下垂开眼,喉间滞涩地滚了口。
  陆靖压着呼吸,吁了口,耐下性子:“你作为陆家人,就该知道你的一言一行,不单是说出来的一句话,无意做过的一件事那样简单。你不是从来都明白吗?”
  江随抬眼,平静道:“需要我谨言慎行,需要我别给你们添麻烦的时候,我就是陆家人了吗?”
  陆靖滞了瞬,咬牙。
  他眼睑还带着哭过后,夜色都掩不住的红痕,问出这话时,却又是散漫无腔的调子。
  陆靖都不知道是该心疼他,还是该揍醒他。
  江随自然明白他在想什么,轻哂反问:“我可以做到,为什么他们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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