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七岁那年,眼泉寺迎来了大丰收。景吾第一次拜托秋生穿上他的狩衣,戴上神面。代替他走向众人期盼的丰收庆典。听说还有记者采访,留下了一份报道和黑白照片。
  十六岁时,又有一场景吾无法驾驭的大型祭典。可是秋生尚有学业,一向内敛的景吾竟主动提出由他代替弟弟到校上课。反正他们长的那么像,也仅仅是眼下的红痣不同罢了。
  原来,景吾可以是秋生,秋生可以是景吾。
  眼前的幻像横跨数十年,有关双生子的真相涌入桃季侑梨脑海里。眼前一黑,桃季侑梨陷入不温不热的水底,被轻柔的羽毛包裹着。很温柔,就连潜进水中也感不到呛痛。
  再次睁开眼睛,耳边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可她明明看见周围的人们在张口说话,就像一场黑白色调的默剧。
  这是景吾成为秋生的第七天,景吾和秋生的好朋友望月十二郎坦白了一切。交到了人生中第一个好朋友,他们三个经常窝在娱乐一条街的宝石小铺里。
  景吾只记得老板姓米川,是个和善的大叔。在那间连招牌都没有的小店里,他们三人难得度过放松的。
  说到底景吾又不喜欢这些石头,也只是看着亲人和朋友高兴,自己也不自觉的笑了。
  交换结束后景吾一直坚持的茶道总学不专心,这天下雨了,他跪坐在走廊中痴痴望着枝头的飞鸟。
  接触到眼泉寺外的生活后,景吾渐渐变得格格不入。比如他发觉男尊女卑是陋习;比如下人的身体和他一样,划破了皮都会流出红色的血;再比如一个男人只能有一个合法妻子。
  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黑与白的界线到底是谁定下的?
  这些景吾已经没有精力去争辩了。
  他只知道,明白外面世界的道德规则后,就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继续坦然生活在泉明寺家里。
  他把自己当做宣纸上的一滴墨渍,既不属于墨盘,也不能融为纸面的一部分。
  所以,景吾第二次和秋生提出交换。
  他是一只自愿呆在笼子里的雀鸟,甚至主动戴上枷锁认为这就是对的。可是时间啊多么残酷,再小的鸟儿也会丰满羽翼向往高空。
  总要有人打开笼子的,而这个人就是染了一头黄毛的小泉裕也。
  他赌马输了零花钱便盯上了装作秋生的景吾,带着小弟抢走他的背包。打他、骂他,用手机录下他畏手畏脚的视频。
  景吾仔细想了想他好像没有生气这一项课程。
  黄毛一行人骂他是木头、是浆糊、是没有灵窍的漂亮娃娃。
  景吾一向是好学生,他问小泉裕也什么是生气,生气了又该怎么办。这又引来一阵霸凌,在呛人的烟草味和嬉笑声中景吾明白,原来不是所有问题都有老师解答的。
  挨了一顿揍后景吾好像醒了过来,他发觉和世界格格不入的只有他一个人。他想一切归零回到原点,就像母胎里一样和被眷顾的秋生融在一起。
  这么想着,景吾选了一条顺眼的河,投入进去就再也没有起来过。
  从此,秋生就是景吾,景吾也是秋生。
  第27章
  桃季侑梨不知道人死后灵魂会归到哪一处。
  也许魂归故土,在家乡的梧桐树边开出一株木槿。可是景吾已经不属于泉明寺家了。一只见过天高海阔的囚鸟,怎么会在一片腐朽的土壤中安睡。
  有可能去了西边的海岸,因为那是秋生修学旅行去的地方。
  从胞弟孜孜不倦的口述和寄回来的照片录像中,景吾才知道海有那么宽,那么大。怪不得江洋流水、湖泊小溪,都能融汇进去。
  海风是咸的、沙滩金灿灿会有些硌脚、长时间走在太阳下皮肤会晒黑。同被捕食的海鸥一起, 灵魂流入无垠的深蓝色, 沉沉地睡个好觉。
  十六岁的景吾走马灯也只有十六个节点, 人生结束的那一刻像容纳满载的胶卷相机,一同溢出摆在桃季侑梨眼前。
  跨越时间的旅途到了终点, 就算是一场由梦编织的幻想也到了该睁眼的那一步。
  桃季侑梨感觉身下一片阴凉,应该是随便睡在地下,隐约还有土腥味钻进鼻子。意识逐渐清醒,身子却还在懈怠。无论挣扎的力度有多大还是抬不起胳膊,最多动动手指。
  眼皮很累, 嗓子也哑哑的, 似有一块疙瘩栖息在里面。这种时候最急不得, 屏气凝神后还能感受到鼻尖滚流的汗珠。调整呼吸,慢慢温暖经脉。
  现在, 她能睁开眼睛,活动手腕脚腕了。
  “嗡——嗡——”
  浑身还没有缓过劲来, 放在腰间的手机便振动个不停。她有些后悔提前调成振动模式了,桃季侑梨伸手往手机在的位置。后腰还不能动弹,摸出手机再接听的过程费了些功夫, 好在还是接到了这通电话。
  “请问是桃季小姐吗?这里是松霞裁衣店。”
  这通电话没有来电显示,桃季侑梨还以为是武装侦探社的哪个同事。没成想是上个礼拜光顾的成衣店。
  桃季侑梨惊讶之余看了一眼时间,说道:“您好这里是桃季,请问怎么了吗?”
  “很抱歉这么晚来电话。是这样的,我在您留下的布料中发现了一张支票。金额非常庞大,想必您也很着急,这才这么晚打扰您的。”
  支票?桃季侑梨想她应该没有这一笔钱,难道是五条悟在她离开高专前悄悄塞进行李箱的?边猜想边回答:“啊?是我又马虎了,麻烦老板这么晚跟我联系。”
  “不麻烦的,您什么时候方便来店里取一下呢?”
  通话最后,桃季侑梨和店老板草草约定了个时间,毕竟现在还是情况未卜的工作时间。挂断后,她惊讶的发现浑身的疲惫感一扫而空,甚至站起来还能跳几步。
  桃季侑梨顺利的站起身,这才发现手腕的红绳被切断了。连忙环顾四周,还以为太宰治和她一样也进入奇怪的幻境现在昏倒在什么地方,结果一连饶了几圈也没看见太宰治的身影。
  那只用来联系侦探社的耳机已经完全被烧坏了。桃季侑梨不爽的咋舌这才看到手里亮屏的手机,是啊...刚刚能接到裁衣店老板的电话就证明信号正常,她完全可以用手机和侦探社联系。
  这样的想法刚涌上心头,她就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像读心术似的。点开发现是雷达定位系统,并附文道:太宰和泉明寺一行人在一起,情况危机,速来支援。
  这封邮件并没有署名,桃季侑梨下意识认为是侦探社发来的。瞧了瞧那闪烁定位的红点就在不远处,便用最快速度奔波赶路。
  途经那扇鸟居,先前崭新的红漆早已破败不堪,原来从一开始她就踏进幻境。少女懊恼自己的冒失,不由得攒紧刀柄加快脚步。目光凌冽注视前方,是时候结算一切了。
  桃季侑梨的身影与那红点重合,这样一副场面印入眼帘。
  四间竹棚各自隔着一段距离,围着一间老木屋。木屋应该是新年祈愿的地方,梁上还挂着两只大铃铛和粗麻绳。
  气氛透露着红光,因为地面上一堆一堆点着蜡烛。还有竹棚和木屋的柱子上,都被贴上了黄色的符纸,风一吹还发出清脆的响声。环境相当破败,残枝败柳、落叶枯黄。用来净口、净手的石台子里的水都被烛火染红了。
  小泉裕也和村野石田吓晕过去被吊在树上,一个黄脑袋死沉沉的下垂、另一个的绿色夹克衫掉在地上。围绕着两个人悬空的脚尖,地上有一个大大的圈形法阵。
  法阵由诡异的暗红色构成,扭曲的文字同符纸上的一致。法阵面积很大,散发着淡淡的腥臭味。
  桃季侑梨扫了一眼现场的情况,认出那法阵的作用。却没看见泉明寺景吾的身影。不,现在应该叫他泉明寺秋生。
  “泉明寺秋生,你把我的同伴藏到哪了?”桃季侑梨和法阵保持一定距离,对着空荡的环境大声问道。
  闻声,泉明寺秋生用一柄匕首挟制在太宰治的脖颈处,慢悠悠地从老木屋后面走出来。他停在了一个相对桃季侑梨远一点的位置说道:
  “横滨来的侦探当真有本事,既然你喊我秋生就是知道全部真相了?”
  桃季侑梨不可否认的点点头,没说什么静观其变。
  见状泉明寺秋生便没这么冷静了,他换了一只手掐在太宰治的脖子上,然后用刀尖指着吊在树上的两人,压抑着悲伤喊道:“那你说说看,这两个人渣无辜吗!我不过是留在宅子里久了一点,景吾他就投河自戕,那个温柔的人再也不会喊我秋生了。”
  景吾的死,连带着秋生的名字一起沉进了河底。本是共生的同卵双胞胎,单留一个孤零零的孩子慢慢长大。这样沉重的后果,压在一个少年的臂弯上太过承重。
  他才十六岁,他还有看看未来的权利。
  桃季侑梨都明白,她很少这般感同身受。捂着心脏的位置平静地说:
  “我明白的,秋生。我也有一个双胞胎姐姐,她一直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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