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银行卡和其他账户的钱都给你,具体多少我也不知道,都写在手机里,说锁屏密码你知道的。”
  孙捡恩大学是第一名考进去的,老师对她寄予厚望,认为这孩子唯一的不足就在性格。
  她太沉闷了,舞者可以沉,但也不能闷成这样。
  不爱社交,朋友只有一个。
  同龄人到处玩交朋友谈恋爱,她可以一天到晚泡在练舞室,仿佛生下来就是为了跳舞活着的。
  还有一个月放寒假,对加入了剧团实习的孙捡恩来说,她做了一个非常不道德的决定。
  她不回学校,也不回剧团,她要去妈妈的故乡,迁坟立碑。
  车经停某站点的时候,剧团的老师赵祯给她打了电话。
  “捡恩。”
  孙捡恩嗯了一声,声音冷淡,“赵老师。”
  她在微信里发了一大串的离团理由,文字看上去像个健谈的女孩,实际上最害怕通话和语音。
  赵祯能想象到她肯定是冷着脸发这么多消息的。
  对老师来说,孙捡恩是这一期剧团实习的学生里最有天赋的。
  她实在太像她生母孙飘萍了。
  但孙捡恩的个性和孙飘萍完全不同,更像当年舞蹈剧团双子星的另一个。
  这也没什么好惊讶的,毕竟李栖人是养大她的妈妈。
  赵祯:“难道你就打算这么离开剧团?一辈子不跳舞了吗?”
  她也算孙捡恩两位母亲的学妹,那样舞台的人是很难忘却的。
  孙捡恩懂事后才明白,她学舞蹈遇见的每一个老师都在通过她看她的妈妈。
  这种投射无论工具,电话也一样。
  她嗯了一声,“反正我妈妈死了。”
  孙捡恩的位置在窗边,邻座的女孩听到这句话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发现这个女孩子皮肤雪白,长得也很漂亮,又看了一眼,正好和望着窗外的孙捡恩撞个正着。
  孙捡恩并不在意,她听完赵祯挽留她的话后说:“赵老师,你对我期望太高了。”
  “我不认为我能完成学校要求的独舞创作。”
  “我……”
  她考上舞蹈生梦寐以求第一学院,可能毕不了业。
  孙捡恩看了眼小桌板上的橘子,“我现在很怕跳舞。”
  “看在妈妈和您以前待过一个剧团的面子上,您放我走吧。”
  她说得客气,挂电话却很利落,更像通知。
  电话那头的赵祯听着忙音笑了,同办公室的老师问:“真要放她走啊,没这么好的苗子了。”
  赵祯:“她应该是去她妈妈的老家了。”
  双子星陨落对她们来说也是遗憾,“给她办休团吧,年后回来。”
  孙捡恩怕老师回复,提前开了消息免打扰。
  等设置完一切后才看到微信的新消息。
  朋友说她姐姐给她找到熟人了,对方会加她。
  是这个aaa卢家石雕?
  头像是丑猫的墓碑师傅吗?
  墓碑师傅不应该五六十岁吗?
  难道这是她孩子设置的?
  她不知道怎么回复,先点开朋友圈看了看。
  太多了,拉不到底。
  什么装修公司周年庆大酬宾点赞99个送小马扎。
  石材订单视频。
  小猫拉屎短视频,比上一个石材订单视频还长。
  分享网易云音乐链接,听的还是某音神曲。
  感觉这个师傅的小孩不超过十五岁。
  孙捡恩没有耐心看下去了。
  她把自己的需求一股脑发过去了。
  包车接送、租房俩月、墓碑刻字、墓园检索等等。
  发出去她又后悔,她会不会变成难缠的客人?
  卢椋正好中途休息看了眼手机。
  大概是崔蔓提过,她也不惊讶,只回了三个字——
  要加钱。
  孙捡恩盘了盘自己的存款和妈妈留给她的,问:20万够吗?
  那边半天没回,头顶的状态倒是很忙。
  孙捡恩心跳都加速了,思考起贷款做墓碑自己死后还钱的可能性。
  没想到对方发了一句——
  你应该不是搞诈骗的吧?
  孙捡恩想:好没礼貌。
  她以为对方不想干,试探着加钱:25万呢?
  对方秒回:好的,姐。
  第02章 第二块碑
  卢椋没想到崔蔓介绍的客户当天就到。
  更没想到她一口气给她转了五万块钱的订金。
  石雕厂三代见惯了单日流水,那都是大项目的工程款,走厂里的财务。
  就算卢椋这些年见识不少,这么豪爽一口气打五万订金的私单还是第一次见。
  她都有些好奇这位富婆到底要做什么规格的墓碑了。
  昵称捡恩的客户姐没有过分具体的要求。
  主要是她连迁坟的墓在哪都不知道,更不知道扬草本地动土迁坟的政策。
  这是个长线客户,以卢椋的怕麻烦的个性,不是朋友推荐,可能懒得干这样的一条龙。
  对方的高铁坐到苍城,距离到站就剩两个小时了。
  苍城到扬草还要坐车,卢椋算算时间,这位富婆客户或许会在傍晚抵达。
  【捡恩】:我今晚先住酒店,还没订,我等会看看。
  【捡恩】:我搜了你的石雕厂地址,离县城有点远,打车或者公交方便吗?
  到底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富婆,人家来这里旅游都知道先做攻略。
  一个要来给老妈重新刻碑的人居然不知道上网搜搜扬草的交通吗?
  卢椋想:这可能就是有钱人祭祖。
  她以前也见过这样的客户,不过是办点事,机酒住宿都有人安排。
  不过这位似乎搭的崔蔓的线,二十五万全款里还包括了买断卢椋一部分时间的价格。
  卢椋看了眼满地的石料,还有不远处搭着脚手架的巨型佛塑。
  那是她做了很久刚结束的寺庙订单。
  奶奶救助的海参猫吃得膘肥体壮,还有一颗显著的媒婆痣,正坐在佛头上面摇尾巴。
  手机全是石灰,卢椋懒得打字,发语音回:“不方便,公交车六点就停了。”
  工人在隔壁厂子工作,声音躁得很,卢椋的语音难免带上这样的杂音,“你火车到站前十五分钟给我打电话,我会来接你。”
  外面下起了雨,从卢椋的视角看,占地很大的石雕厂外,废弃的神明石像都开始流泪了。
  她怕大城市来的客户没有车程概念,补充了一句:“你坐在火车上能看到一片巨型石雕,什么菩萨啊如来的,就给我发消息。”
  孙捡恩戴着耳机放空。
  她没什么朋友,要好的就是安璐,墓碑师傅也是对方推荐的。
  就算孙捡恩专业过硬,大学也没有积攒人脉。
  很多同学不喜欢她,认为她傲慢清高,不合群也是看不起别人。
  更多的羡慕孙捡恩命好。
  生母是舞蹈圈子的大前辈,养母虽然因伤很早转行,资源也不错。
  她们留给孙捡恩的是可以挑选的老师,剧团也随便她选。
  只要孙捡恩想,去上节目也可以。
  连她不怎么经营,不曾露面的社交账号只发过几个练舞视频就轻轻松松破了万粉。
  孙捡恩不知道自己这样是命好。
  她只知道自己更像生母的名字的谐音,宛如漂萍。
  过早知道自己是领养的事实,注定她和李栖人并不像寻常母女亲密。
  李栖人严厉,最大限度地开发她的天赋,总说如果是孙飘萍,会做得更好。
  一起长大的双子星,一个太早死去,一个注定在她的孩子身上投射期望。
  孙捡恩很多时候想,要是我不知道就好了。
  那样她或许可以像许多同龄人那样和妈妈撒娇,而不是回家也小心翼翼。
  畏惧放学后的时间,畏惧只有她的三面镜子舞蹈室。
  她生下来好像就是为了以母亲的影子存在的。
  李栖人养大她,似乎为了缅怀死去的那个女人。
  从北到南,从名不见经传到舞剧里的最受瞩目的女演员和对打舞剧的女演员,也从横跨生死到没有生死。
  孙捡恩看着飞驰而过的景色,从平原到山川到近海,这是她人生第一次离家这么远。
  或许她从来没有过家。
  她初中开始就在外边住校,和李栖人的关系更像上下级。
  妈妈是一种职称,自己获得的奖杯是李栖人升职的基石。
  当年妈妈们离开家乡,有没有想过会变成骨灰才回来呢?
  孙捡恩望着窗外出神,手机频繁震动后她看了一眼提醒。
  好多语音。
  她不想听,转成了文字。
  对方普通话还算标准,转文字也看得出具体信息。
  孙捡恩回了一个哦。
  几秒后补上谢谢,对方不回复了。
  她的邻座换了好几个人,等到苍城下车转城际列车的时候,孙捡恩才发现自己把姐姐送的蜜柚落在的动车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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