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孙捡恩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像什么。
  她终年没什么变化的神色几变,似乎是难为情还是被误解的羞耻,或许更多的是对卢椋反应的惊诧。
  “别咬嘴唇了,不就是调戏我吗?”
  卢椋收好了铝盒,还很自然地给孙捡恩递了张纸,“没事,有些老姐姐客户开的玩笑更夸张。”
  孙捡恩呆呆愣愣的,“比如什么?”
  她对卢椋的身材没什么实质性的概念,只觉得她个子高,力气也大,“你真的会为了订单……”
  卢椋起身,“想什么呢,我是正经做生意的。”
  “我真得走了,你坐这等我一会。”
  她握着玻璃门回头对孙捡恩补充,“别到处说你有多少钱。”
  “不要做冤大头,财不外露。”
  被调戏的人还能苦口婆心,门关上后孙捡恩还有些脸红。
  醋泡豆酸得她心都跳快了。
  卢椋早晨还要去巡一遍工匠那边的进度,她有女朋友的消息成为全厂的谈资,刚进去就遭到了无数目光的调侃。
  她再三否认,大家才勉强确认是消息有误。
  等卢椋走后,又忍不住问有没人见过保安说的小姑娘,到底多漂亮啊。
  孙捡恩在卢椋的办公室坐了差不多半小时,老板才回来。
  她进来后打开柜子换了一件工作服,一边问孙捡恩:“中午想吃什么?”
  孙捡恩满嘴醋味,“不是刚吃完吗?”
  卢椋:“不是你昨天问有没有排骨汤喝?都想要和我住在一起了,中午就一起去奶奶那吃饭吧。”
  她换衣服很快,马上从一个还算干净的女人变成泥里滚过的。
  灰色的工作服看上去还有不少石灰的斑块,看孙捡恩还坐在沙发,卢椋说:“拉个窗帘我换个裤子。”
  孙捡恩:“嗯?”
  卢椋:“然后你出去等我。”
  孙捡恩还呆呆的。
  卢椋鼻孔出气,把裤子丢在一边自己过去拉窗帘了,顺带拎起坐在沙发上的客户妹妹,“我们还没熟到我可以当着你面换裤子吧。”
  孙捡恩毫不在意地点头:“可以啊,都是女的。”
  卢椋不知道感慨对方是天然少分魂还是真的不太在意这些。
  “我不可以。”
  她还把沙发上的猫一起塞到了孙捡恩怀里。
  这只猫养得很是肥美,也不怕生,还能在孙捡恩怀里找个位置继续趴着,粗壮的尾巴一晃一晃。
  外边溜达的前台正好接了一瓶水过来,摸了一把猫尾巴冲孙捡恩笑笑,“它很重吧,没必要一直抱着。”
  卢椋换裤子不到一分钟,打开门后对孙捡恩说:“走吧。”
  前台问卢椋:“下午……”
  卢椋:“让张师傅看着就好。”
  她带着孙捡恩穿过的厂棚,走到了外边。
  下过雨后的露天石场停着推土机和吊车,似乎也是卢椋的财产之一,也有师傅开着吊车把石头往边上送。
  卢椋扫过孙捡恩的裙角,难以泥土不会溅到她的脚上,换了条道。
  孙捡恩问:“下午看什么?”
  卢椋:“有一批采购的石材送过来了,要卸。”
  这厂规模不大不小,对一无所知的学生孙捡恩来说,远处巨大的神明塑像堆在一起,阴沉的天气和眼前女人的背影,都显得神秘。
  她问:“你很少做墓碑吗?”
  一路走来看到很多石狮子、盘龙柱,就是没看到墓碑。
  卢椋和她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留心地上雨后的泥泞,“是很少做。”
  孙捡恩问:“上次做是什么时候?”
  卢椋想了想,“上半年。”
  “现在都是一条龙,我这种算外包赚不了几个钱,不如干别的。”
  “小心。”
  前面有个小水坑,卢椋抓了一把孙捡恩的胳膊,孙捡恩歪斜到她身边,女人不得不扶了她一把。
  她的手掌隔着好几层衣服,孙捡恩感受不到温度,却能感受到不容拒绝的推力。
  和老师纠正姿势把手放在她身上不一样,卢椋的力道送出去立马收回,像是急着撇清什么。
  “前面就是了。”
  卢椋指了指前方,她们已经绕过了装卸石材的区域,那边就是堆放过往石材的地方。
  各种各样形制的墓碑在神明石像脚边不规整地摆放着。
  孙捡恩的鞋子并不适合在这样的地方行走,卢椋看她还是溅上污渍的鞋,问:“我看你带的衣服不是很多?”
  孙捡恩站在她身边点头。
  比起夜晚的匆匆,阴天下的卢椋侧脸更是分明。
  卢椋笑了笑,“再走几步吧,鞋子脏了回去酒店刷一下。”
  孙捡恩:“再买就好了。”
  她并不在意自己的鞋,随口一说都像家底丰厚到极致的。
  卢椋并不清楚她的底细,点点头,走到前面给她介绍昨天没能完全说完的墓碑规格。
  孙捡恩跟在她身边听她介绍,卢椋嘴巴都说干了,身边的人还是听课模式。
  她只好问:“你的妈妈是扬草哪的?”
  孙捡恩摇头。
  卢椋:“你两个妈妈,生你的那个之前葬在哪里?”
  孙捡恩:“在扬草,具体位置我不知道。”
  她踢了踢脚边的石子,“一半骨灰她贴身带着。”
  卢椋脚步一顿,她知道树葬海葬,但没想到这种aa贴身葬。
  忆起网上描述的这二位难以厘清的关系,卢椋好多话卡在嗓子眼,怕说出来太过冒犯。
  孙捡恩却很为难,“我也不知道要把她们葬在哪里。”
  李栖人的父母都过世了,就算有过家庭,也和丈夫不熟。
  孙捡恩长这么大,和名义上的父亲没什么太多交集,需要家长的地方,都是李栖人张罗。
  父亲对孙捡恩来说,只是和生母一个姓氏的陌生人。
  她最大的依靠已经故去,和剧团的老师不会说到如此深刻的问题。
  孙捡恩问眼前的墓碑师傅,“可以在原址上扩建吗?”
  卢椋踩在废弃的花岗岩碎石上,工作鞋上都是斑斑点点,裤脚也有泥巴的印记。
  她的面容在阴沉的天色下更显无奈,想说什么,忆起那五万块钱,只好说:“如果你选的墓碑款式很大,就不可以了。”
  “有些人会买两个墓碑的位置,做成合墓。”
  鉴于孙捡恩生母之前是有碑的,卢椋也有几分苦恼,“如果她边上已经有人了,那恐怕不能做大碑了。”
  孙捡恩:“我也不知道她的墓地在哪里。”
  卢椋问:“生你的妈妈户籍呢,她的死亡证明那些资料在哪里?”
  她的每一个问题都戳中孙捡恩的盲区,她连养母的死都没有一手包办,摇头说:“可能在行李箱里。”
  这一瞬间她有种被课堂提问的无措,“我还没来得及看完。”
  “也可能没有。”
  李栖人就算老了也很别扭,感情不狡兔三窟,也让孙捡恩茫然,她难以解密。
  卢椋失去父母的时候岁数比孙捡恩大一些。
  她的恻隐之心无可避免,“没事,慢慢找,有钱能解决不少事。”
  “先来挑你喜欢的墓碑。”
  下过雨后的墓碑都沾着水光,空无一字的石头表面像是流过眼泪。
  孙捡恩在这边来回走,卢椋倚着一根石柱欣赏她来回走动艰难选择的模样。
  是学舞蹈的原因吗,身段就很夺目。
  孙捡恩外形看着太柔弱了,好像很容易摧毁。
  卢椋睡前还搜出了孙捡恩的舞蹈视频。
  外行人看得很浅,只知道好看。
  柔弱的人跳舞却很有力量,不知道是什么主题,有个视频里还甩水袖,几秒而已,卢椋愣是看了十几遍。
  她的生活也无聊太久了。
  家庭作坊的石雕厂每年客源稳定,从北方来的客人很少。
  年底结算也免不了和客户扯皮,年复一年都在干一样的事。
  卢椋在接手厂子之前预设过这样的未来,她尝试跳出去,从时间缝隙里抠出自己的爱好,延续大学时期的手工。
  但一个人和一个厂子还是不一样的。
  很多时候累得她无从思考,醒来就是干活,只能安慰自己还在玩石头。
  做生意的千凿万刻是为了糊口,做喜欢的石头千凿万刻也能糊口。
  糊口也不是一张口,总是会疲倦的。
  她看孙捡恩来回走动,被青草打湿的裙摆和沾了泥泞的鞋都与这个场景格格不入。
  孙捡恩像是一只误入石林的蝴蝶,注定要回她的花丛去。
  要是能留久一点就好了。
  这样的想法很危险,卢椋一笑而过。
  她知道不可以,有些人也沾染不得。
  哪怕孙捡恩的目光充满好奇,令人喉间生津,蠢蠢欲动。
  “卢师傅,这个可以做成中间是三块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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