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女人背后还挂着字画, 卢椋也在边上看到了玻璃柜里的玉雕。
王老师:“她就是栖人的女儿?”
卢椋有些奇怪, “您不是说李老师是您的朋友吗?不知道这件事?”
那个女人说:“给你发的单据也不是我经手的, 当时也有人负责这件事,我人还在国外。”
“也是前段时间才回国的。”
她看着镜头里的孙捡恩, 完全看不出李栖人的影子,“居然是她的孩子吗?”
孙捡恩倏然抬眼,“您也认识我妈妈?”
“你的妈妈我当然认识。”
卢椋解释:“她是孙老师的亲生女儿,但是李老师养大的。”
孙捡恩的身世要概括也很简单,孙捡恩并不遮掩,卢椋也这么说下去了。
冰糖草莓实在太甜,孙捡恩把它递给卢椋,拿走卢椋的手机和那边的女人说话。
“老师你和我妈妈是朋友吗?”
她的全名是王蕨,朋友圈里还有一些印章作品。
卢椋无法判定她是不是学跳舞的。
孙捡恩似乎不在意,反而是对方先做了自我介绍。
“非要区分的话,我和你的亲妈妈更熟。”
“当年是她在国外演出,是我陪她做试管的。”
真相很容易不打招呼,普普通通地说出来。
孙捡恩:“什么?”
“那栖人妈妈知道吗?”
王蕨:“我不知道。”
孙捡恩:“可是你们不是朋友吗?”
王蕨笑了:“不是朋友,和朋友的好朋友就合得来的。”
“非要说的话,我并不喜欢她,她也讨厌我。”
孙捡恩:“那她还让你帮她买卢椋的毕业作品……”
王蕨:“那是她知道我在国内有个收藏公司,她只有碰上和飘萍有关的事才会开口。”
李栖人都死了,王蕨也有些感慨,“小卢老板真是你的女朋友?”
孙捡恩点头。
隔着手机,在上午的日光下,她的面孔也令王蕨想起孙飘萍。
孙飘萍一直想要联结的关系,李栖人无法给她紧密的安全感。
她们总是争吵,因为工作方向,因为孙飘萍的伤,因为她们要在哪里定居,因为领导的压力。
从南到北的列车带她们去了更广阔的天地,年少的感情再火热,也无法达到孙飘萍偏执追求的骨血交融。
她才是更疯狂的人。
这是新年的第二天,孙捡恩还没过生日的二十一岁。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毫无准备地知道她生母性格另一片的极尽偏执。
卢椋默默地坐在孙捡恩的身边,她庆幸自己出门戴了耳机,一人一只,在阳光下听有些发冷的前尘。
孙捡恩是孙飘萍的事以密成。
也不能算报复,那时候她已经和李栖人彻底决裂了。
她似乎清楚地知道李栖人无法给她想要的联结。
明明她们都失去了家人,没有人能阻碍她们相爱,彼此依然像两块天然相斥的磁石,越是靠近,越是相爱,就越趋近分离。
孙捡恩听得喉头哽咽。
初次见面的阿姨长发盘在脑后,她的背景里有合照,结合她无名指的戒指,似乎也有了自己的家庭。
她看着孙捡恩的目光感慨居多,也有不可置信。
王蕨:“怪我这二十年没回来过,我不知道……”
她并不是舞蹈专业的,和孙、李二人也不是校友。
当年的相识算巧遇。
她是在街上捡到了孙飘萍的手镯。
廉价的金包银镯是孙飘萍从扬草出生的证明,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最后东西。
如今也成为李栖人的遗物,在孙捡恩的行李箱里。
不过孙捡恩成为她们的遗物,令王蕨难以冷静。
孙捡恩身体颤抖,卢椋还是有疑惑,问:“那当年孙老师生下捡恩,您不在吗?”
既然是出国陪着一起的朋友,又为什么会不知道孙捡恩的身世?
王蕨似乎家世不错,全家都在海外定居,部分国内的产业也有固定的管理人。
这次她是听说李栖人死了才回来的,正好管理那方面联系她,说李栖人多年买下放在馆里的玉雕也有人问价。
“我赶到的时候飘萍已经不在了。”
“第二天李栖人告诉我,飘飘的孩子也活不成。”
王蕨深吸一口气,“我和她大吵一架,她说我离间她们,我一气之下就走了。”
“我没想到她是骗我的。”
她讨厌李栖人从言语也听得出,孙捡恩想了想问:“你为什么讨厌栖人妈妈?”
她的不安太明显了,卢椋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像是安抚。
王蕨:“她明明知道飘萍想要什么,却总是不给她。”
或许是在小辈面前太情绪化很失礼,王蕨也平复了好一会。
“抱歉,我太激动了。”
她脸上也有细微的皱纹,孙捡恩很难想象孙飘萍如果或者,现在是什么样子。
她一点不了解生她的妈妈,却是孙飘萍无可争议的一部分。
在扬草剧团遇见的张老师提起孙飘萍,说她努力,比谁都坚强,抓住机会就不会放过。
她是发掘妈妈的老师,虽然有收到孙飘萍问候和寄出的礼物,却没有感情上的评价。
张老师说你妈妈从没有和我提过,改天我整理好信件一起交给你。
那天她和孙捡恩谈完似乎还有什么困惑,欲言又止还是没追问。
王蕨撕开了孙捡恩对母亲的幻想,她头一次感受到孙飘萍不是别人口中的传奇。
她不过是有私心有脾气的普通人。
李栖人不说的那些部分,在日记里提到我们争执,和撕掉的那些内容,是不是王蕨现在说的内容?
她们决裂了。
李栖人觉得孙飘萍背叛了她。
但王蕨说孙飘萍是分手后才做的决定。
孙捡恩想了好半天,问:“我妈妈想要的是……”
她不是很懂孙飘萍,这个瞬间也没空预设答案,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她想要栖人妈妈和她结婚吗?”
王蕨:“是。”
“她要李栖人抛弃一切,和她去国外结婚。”
孙捡恩:“不可以吗?”
她们根本没有顾虑,不像我和卢椋。
至少有一方还有牵挂。
那边的女人笑了,“小恩,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吧?”
“当初……”
卢椋靠在长椅的靠背上,偶尔有狗自己遛自己东闻西嗅。
漂亮的天气,漂亮的捡恩,不漂亮的故事。
她不知道自己只是想找回毕设作品的去向,竟然牵扯出这么多。
很复杂的感情,卢椋不做任何评价。
每个人都处境不同,故事也早随着两个当事人的死结束了。
人生大事,只有身后事关乎活人。
有些人举办葬礼是办给别人看的,是社交行为。
孙捡恩不为了社交,只为了妈妈。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望着溪水对面绿道的卢椋想。
或许捡恩会推翻她想要的墓碑。
王蕨也没有全部说完,她显然也有自己的事,问了孙捡恩在扬草做什么后,又询问孙捡恩要住到什么时候,说她会来一趟的。
是祭拜也是作为长辈的心意。
视频结束,孙捡恩摘下耳机,耳机装入耳机仓合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卢椋搂住孙捡恩,掌心抚了抚她的肩头,像是把人往自己怀里塞。
“想哭就哭。”
卢椋不用香水,就算她们用一样的洗衣液,卢椋的身上总会笼上一层粉尘的味道。
她比孙捡恩想象的关心自己的健康,就差把体检报告打印出来给女朋友看了。
比起孙捡恩的不想活,卢椋总说大家误会她了。
她还想活到老,工作到老,石头也有宇宙,她孜孜不倦。
就怕身体先老,像爷爷一样有心无力,手也颤抖,再也做不下去了。
“卢椋。”
孙捡恩从前觉得孙飘萍对舞蹈是天然热爱的。
但她的存在对孙飘萍是致命牺牲。
哪怕这个行业也算青春饭,她的老师们大部分晚育,也是为了工作让步了。
“如果妈妈不生我,就不会死。”
“就算是二十年前,科技也没有很差很差……她有钱,也在好医院,还有好有钱的朋友……”
“为什么会死呢。”
“她要是不生我……”
卢椋知道孙捡恩要说什么,她吻了吻孙捡恩的唇,卷走了一些眼泪。
或许喜怒哀乐都是咸的。
卢椋不在意路过的小孩起哄,她的眸光映着接近中午的日光,宛如她自己雕琢的神像,自然的金光比泥塑外人工制造的金箔更动人。
“没有你,我的人生或许也很寂寞。”
卢椋摇头,“捡恩,以后不要这么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