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当然,也可能是两人太过紧张的缘故。
罗志远的猜想,在宋文丽拿出钥匙那一刻得到了印证,他疑惑不解,却无法阻止对方。
屋内落针可闻,只有两人刻意放轻的急促呼吸声。
宋文丽并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不想找到什么,但她依旧拖着步伐往里走去,沿着路过的顺序一点点查看着。
她的眼睛眨得很快,像是小心翼翼地防备着惊吓的到来。
明显情侣款的家居拖鞋……只是出于方便一买成双吧?
门后的白板上写着什么“京城”“开心”和爱心符号……女孩子们总是喜欢这样可爱的字符而已?
大书桌前两张一模一样的椅子……大概是懒得重新挑选所以买了一样的?
路过关着的卧室门,宋文丽犹豫一瞬,只快快两步擦身走过,她深深吐了口气,心想把这一关放到最后吧。
只是,墙上的毛毡板击碎了她留有余地的退缩。
宋文丽和罗志远同时看到了沙发靠着的那面墙上的毛毡板。
棕色在嫩白墙上无比突兀,而上面密密麻麻钉着的照片又引着二人不自觉凑近了瞧。
亲密的相片、甜蜜的情书和写着纪念日的电影票据等等等等,都像不发一声的小丑脸上冒出的怪笑,击碎了他们。
罗志远的惊愕持续了很长的时间,有一瞬间甚至腾起一股眩晕感,眼前一片白光,让他以为这是场过于真实的梦境。
噩梦的内容是关于他人生中最大的骄傲如何在眼前化为齑粉。
他堪堪稳住身子,机械又茫然地扭头望向一旁的妻子,却嗫嚅着不知要问什么。
宋文丽的错愕与震惊出现不过须臾,便在几个剧烈呼吸的功夫间又掺上了厌恶愤怒与自责。
她以为自己冷静得很,直到整个人跌坐在了地上,泪珠一颗颗砸到棉服上,洇出团团水渍,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哭到说不出话了。
罗志远被陡然软了身子的宋文丽吓了一跳,顾不得头晕目眩,忙将她搀扶到了怀中。
对方颤抖得实在厉害,罗志远正想开口问,却发现颤抖的是自己。
他的大脑和心脏像拉扯到极限了一般,心跳如盛夏天里阴暗的午后,远处闷雷锤香大地发出的阵阵轰响,带得他整具身躯都在颤动。
但宋文丽没有察觉到,她自顾自地哭着,口中不住地喃喃着“疯了”“她病了”。
仿佛半个世纪后,罗志远的思考能力才重新回笼。
他的喉咙干竭,轻轻拍着妻子因哭泣而抖动的脊背,艰涩地开口。
“等囡囡回来再说……等她回来再说……”
可是,等罗颂回来说什么呢?
他们也不知道。
第139章 罗家的争吵
后来, 罗颂曾无数次回想裂缝真实出现的那天,后知后觉地发现一切不祥是有迹可循的。
从那场她们并没有亲眼看到的雪开始。
因为杨梦一的病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加之罗颂对于缺席年夜饭这事多少有些惴然不安, 所以她俩将回程的票订在了年初一一大早。
她们拉着行李箱踏出酒店门口时,天幕边沿才将将泛起昼色, 气温低得像场突袭。
空气中布满冷肃的硝烟, 初升的太阳也无法驱散半分。
罗颂皱着眉, 拉着杨梦一回到大堂里,打算等车到了再出去。
她从随身的包里抽出两张暖宝宝, 撕开塑料纸后甩了甩, 希望能加速它加热反应的发生。
前台的老板见她俩去而复返, 人没出柜台,隔空朗声问怎么了。
杨梦一身上还有些许病愈后的乏力,只坐在单人沙发上,闻声也并不抬头。
外交的任务落到了罗颂身上, 她礼貌笑笑,“外面太冷了, 所以进来避避寒, 车到了再出去。”
“是因为化雪呢吧。”老板恍然道,“半夜的时候下了场小雪,这会儿没下了,又逢日出,所以特别冷。”
听到雪字,杨梦一微微抬了抬头, 朝门外望去, 但什么也看不清。
没一会儿,车就到路边, 罗颂跟老板道了声再见,便和杨梦一一道出门去了。
路边昏黄的街灯仍亮着,叫人分不清此时到底是深夜还是黎明。
遍地湿泞,两人直直朝路旁打着双闪的轿车走去。
杨梦一先上了车,罗颂将行李抬上后尾箱后,嘭一声合上尾门时,视线不经意下瞟一眼。
她这才在红色车灯与鹅黄路灯的照映下望清地面情况。
这遍地的水,岂止是湿漉漉,更是混着尘土的污浊,每走一步便会踩起几缕浑水的粘连,叫人无端生出几分难受。
这跟莹白洁净南辕北辙的一片污糟,就是雪化成的水吗,罗颂有些失神。
但失落不过一瞬,凶猛寒意就逼着她回过神来,急匆匆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车里暖气开了不知多久,一派暖融。
这巨大的温差让罗颂有种被人紧掐住鼻尖的不适感,她扭头望向倚靠着自己的杨梦一,对方此时仍闭着眼,眉头微微蹙起,五官依旧能看出些疲累。
罗颂便也没做声,只悄无声息地歪过脑袋,抵着她的发顶。
驶向机场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言。
祁平今天天气不好,灰蒙蒙一片,上空云雾颇多,飞机盘桓良久才终于落地。
她俩快一点时才拿到行李箱,匆匆上了辆出租车,将东西搁回出租屋。
罗颂将杨梦一送到萍姐那后才往家里赶去,可前头耽误的时间太久了,饶是她紧赶慢赶,到围村时,也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的士只能开到路口,她付过车钱后,背着双肩包往家里走,步子有些惫倦与拖沓。
奔波一天的疲惫、即将面对爹妈的紧张和到家后便可休息的放松交缠着袭来,罗颂向来敏锐的神经也有些迟钝了。
不然,她就会在进门的那一瞬间察觉到屋内的窒息。
家里的电视,从吃过午饭后,便一直停留在同一个频道。
昨晚的贺年晚会回放播完后,就开始放广告了,一则又一则,一轮又一轮。
可唯二的观众似是毫无察觉,缩在沙发上,心事重重。
消极的情绪在喜气洋洋的广告声中弥漫四散,让人想起被蛀空了心的树木。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瞟望墙上时钟的次数越发频繁,焦虑因此更加浓烈。
宋文丽的手有些发抖了。
罗颂对此一无所知。
“爸,妈,我回来了。”
甫一进门,她就啪一下坐上了玄关处的小矮凳,一边换鞋一边对沙发上的两人喊道。
只是话音落下后的杳无回应,终于让她感受到了异样。
罗颂动作稍顿,但没敢抬头,只加快手速,扯开鞋带,从鞋架上取下棉拖,又将地上的运动鞋塞进空位里。
短短几秒里,方才还迟钝着的大脑像注满机油的发动机,杂质与沉积物在高速转动起来的瞬间消失得了无踪影。
罗颂再抬头时,面上是歉意的笑,“哎呀,生气啦?”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肩上的包卸在沙发上,自己则贴到宋文丽边上,眨着眼睛蹭了蹭她。
但预想中的亲切并没有出现。
罗颂迟疑地坐直了身子,视线在两张面孔上来回摇摆,犹豫着开口:“怎么了?”
宋文丽和罗志远都知道会有一场开门见山的谈话,但对于如何开启这场谈话,他俩其实并没有聊过。
实际上,从得知真相到现在,他们都没怎么说话,只是对视间,都能读出对方的挫败与难过。
和大多数家庭一样,兼具父亲和丈夫双重身份的男性手中有最大的话语权,但他们却往往是不怎么说话的那个。
从生理、早恋到青春期和人际关系,这些仿佛是专属于母女二人的话题,罗志远只偶尔从妻子那听到一嘴,但面对孩子时,从来只作不知。
所以今天这场对话,似乎也理应由宋文丽发起。
宋文丽也的确是率先出声的人。
从离开那间出租屋起,她已经在脑海中无数次预演这个场景了,只是推演,都无法找到最得当的切入口。
但她仍列了好几个尚算不错的“开头”,可这会,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罗颂。”宋文丽先唤了声女儿的名字。
这听起来有点像写在数学卷子的最后一道大题的答题区的“解”,因为除了这个字外,握笔的人就再不知能写些什么了。
动物能从一阵不寻常的微风中预测危险和灾难的来临。
宋文丽停顿的片刻,罗颂的心也忐忑起来,她隐隐察觉有什么事不对,但也只是屏气不言。
她听到妈妈清了清嗓子,再次喊了她的名字。
“嗯……妈,”罗颂牵出笑容,“怎么了……”
宋文丽扭过头,望着已然长大的女儿,在一堆无序的字符中,拼出了最直接的问句:“你和小杨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