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臃肿的老妇人常年坐在缝纫机后,脚掌一下下踩着踏板,目光钉在压脚上,右手利落地控着转动轴,修鞋与配钥匙则由她干瘪的丈夫负责。
两人各司其职,互不打扰。
等待的过程中,宋文丽总觉得如芒在背,几次猛转头,试图抓住暗中窥视的目光,但一无所获,毕竟说到底,只是做贼心虚罢了。
将两把还带着铅粉的锃亮的钥匙塞进零钱包里时,她慌得很。
那慌乱其实不仅是侵犯隐私的不安,还掺了些预感到灾难将至的惊惶,但宋文丽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根本无从细思其中不同。
她觉得自己包里装着的,并不是两片金属,更像是一把匕首,锋利无比,指尖轻轻揩抹就有血珠迸溅而出。
宋文丽生出一种自己应当自首的荒唐感,或是将这疑似的凶器随便掩埋在哪片土里也好,总归要把这不祥之物扔得远远的。
可她留着了,并在年三十的晚上,亲手用它将和睦的生活划得稀烂。
宋文丽自认是给这个故事留过余地的。
她清楚为保万全,每条钥匙应当打两把备用,但她又想,若是打不开那门,便是天意了。
只可惜,上天要她亲眼看到女儿的污糟,要她知道幸福只是假象。
也可惜,宋文丽和罗颂再也没就这件事聊过。
更准确地说,她俩自此以后再也没怎么好好聊过天了。
第173章 梦一独自去找芯姐
祁平今年的冬天来得晚。
当气温的变化不甚明显后, 杨梦一甚至都没有察觉一眨眼几个月时间又悄悄溜走了。
对于时间流逝的计量,她习惯以罗颂一周一次的回家为单位。
实际上,她们的生活几乎全然被周六这一天支配, 两人的心自罗颂出门那刻就悬起来,又在晚上她带着意料之中的沮丧到家时落回谷底。
接下来的几天, 两人一同排解着周六那天积攒的消极, 可当心情终于悠悠见好, 下一个周六又狞笑着到来了。
这是牢不可破的死循环。
当cc提醒杨梦一最好一月底就给出回复,尽量别拖到过年那个月时, 杨梦一才真正意识到一个季度的流走。
这四个月里, 她有无数次机会, 能如以往一样直接给出拒绝的答复,可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呢,她自己也不是很敢想。
折磨着罗颂的东西,同时也在折磨着她。
有时候, 瞧见恋人身心俱疲的样子,她就想哭, 罗颂朝她笑的时候, 她却更想哭。
偶尔,她会觉得自己成了失语者,张着嘴,却不知能说些什么。
罗颂没有刻意隐瞒父母的冷漠,即便她想掩藏,也挡不住自己微表情的出卖。
因此, 杨梦一清楚宋文丽与罗志远正在行动上切割着罗颂与他们的关系, 他们不与罗颂说话,沉默地拒绝她的靠近。
即便罗颂主动问及爸爸的复查结果, 他们也并不搭理。
从前热热闹闹的家庭微信群,现在往上翻好几页都只有罗颂一人在说着得不到回应的话。
她没有过类似的经历,但冷暴力也是一种暴力,料想也是很折磨人的。
罗颂的难堪与难过、自责与惭愧都凝固着,像附着在每一个毛孔里的污垢,一呼一吸间都散发着异味。
这种时候,杨梦一觉得自己的灵魂被切割成了两半,一半极尽心疼,一半却在阴暗地怀疑罗颂是否在后悔着,又是否怪罪着她。
但她永远也不可能将这些疑虑问出口。
问了又能怎样呢?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答案。
一旦开了这个头,她便会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试探。
可即便罗颂诚恳真挚地信誓旦旦保证自己从没有动摇过一秒,杨梦一也会在未来继续煎熬地猜疑。
就如同阀芯松动的水龙头,在她用力摁住时止住水滴,又在她松手时继续稀稀拉拉地渗水。
杨梦一自知骨子里就不是个乐观的人,就连信任也染上了悲观之色。
就像一堵城墙,即便原先如何固若金汤,一旦被她窥见微小的裂痕,后来再怎么填补,她都将始终对它的抵御力心存疑虑,并且无法自控地在脑中一遍遍设想城垣坍塌的悲剧画面。
凌晨五点乍然惊醒,而伸手往旁边一摸,才发现另一边床上积着厚厚凉意的那一刻,也是杨梦一心疼与悲伤聚集到极点的瞬间。
她不必下床查看,也知道阳台一定有人在黑暗中无声地吞云吐雾。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也要被折磨疯了。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她几乎是逃一般地,找芯姐去了。
元旦前一天是周一,杨梦一请了两天假,连着周末,硬凑成了五天小长假。
公司里有不少人都这么干,领导们批假也爽快,只要求大家完成好手头上的活,别麻烦同事擦屁股就行。
和上回一样,杨梦一跟芯姐一说,就得到了对方的热烈欢迎,还让她拉上莎莎一块去,这也正合她意。
可莎莎神龙见首不见尾,现在是越发难联系上了,她又不想跟阿文有什么纠扯,便只能反反复复地给莎莎发消息打电话。
眼瞧着机票和车票都因为元旦越发紧张了,莎莎的消息才终于姗姗来迟,可也只说不去,让她们玩得开心。
杨梦一顾不得正在上班,抓起手机跑到楼梯间里,立刻给她打去电话,好在铃响没两下,那头就被接了起来。
“喂……梦一?”
“嗯。”杨梦一还沉浸在终于联系上对方的兴奋中,只开门见山地半诱哄道:“去吧去吧,跟我一起去吧,芯姐很想你诶。”
莎莎一听就低低笑了,但还是拒绝。
她多说了几句话,杨梦一才终于从对方的语气中捕捉到虚弱的味道。
她莫名心生不安,算了算时间,上次见面也差不多是三个月前的事了,便也退一步,只说不去也行,但莎莎得当面亲口对她说。
杨梦一话音刚落,莎莎的推辞即刻就来了,说时间凑不上,又说她没空。
杨梦一一开始还耐着性子绕呢,可心下担忧越滚越大,最后还搬出了芯姐。
“不管不管,”杨梦一截住她絮絮不止的拒绝,“就算是在你上班路上瞧一眼,咱们也得见个面。”
莎莎半晌无言,最后才终于松口说行。
宜早不宜晚,杨梦一知道有些事情拖着拖着就不作数了,她算算时间,自己下班后打个车去富文大厦,估计能刚好赶在莎莎试房前见上一面。
这么想着,她也直接说了出来,莎莎沉吟一瞬后才应好。
杨梦一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下计程车时一颗心还扑通扑通跳得急促,手掌心里洇出些汗,在门把手上留下很浅很浅的痕印。
直到远远地见莎莎朝自己挥挥手,笑着喊她名字后,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小跑着过去。
“怎么你也瘦了这么多啊?”杨梦一走近了,看清莎莎的面容后,下意识蹙眉问。
莎莎皱着鼻子笑,说:“前段时间重感冒了一场,最近刚好。”
杨梦一的眉头并不因此而松动,面上仍挂着重重的担忧,“真的没事吗?我都担心你会被风吹跑。”
“没事的。”莎莎拍拍她的手,却冻得杨梦一一激灵,下意识反抓住她往回缩的手掌。
“可是……”她没把话说完,只摸了摸莎莎被袖子挡住的手腕,即使是体寒的她,依旧觉得对方体温有些太低了。
“真没什么,”莎莎笑,“应该就是这么多年一直日夜颠倒,又喝酒,身体亏空严重,所以一场感冒都能把我打趴下。”
像是要证明自己的话一般,莎莎原地蹦了两下,还张开手臂转了个圈,嘴里还一边“呐呐呐”地配音。
杨梦一这才终于笑出来,但还是嘟囔着,说她以前腊月都敢穿热裤,现在却裹得像个球,说她才最应该去芯姐那休养一下。
莎莎故作惊恐,忙摆手,“你可别挡我挣钱。”
她本来就是三人中最小的,长得又是可爱卦的,即使瘦下来了,眼角眉梢自带的喜意也并不减。
她平日里古灵精怪的,这会儿稍一插科打诨就惹得杨梦一吃吃笑,也不再对她追问。
“好好玩哦。”莎莎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咧嘴笑道:“连带着我那份一块儿玩。”
“好吧。”杨梦一见劝不动她,也不勉强了,只说要跟她拍张合照发群里,给芯姐也瞅瞅。
莎莎没推拒,和杨梦一挨在一块,对着镜头比了个心。
芯姐的消息紧接着就来了。
芯芯芯:【哇.jpg】
芯芯芯:莎莎真的不来吗?
芯芯芯:姐好久没见到你了,你要是来的话,我给你做上回那个很好吃的牛肉煲哟
接连的震动能轻易看出芯姐对莎莎的想念。
莎莎就着杨梦一的手机,直接发了条语音,笑嘻嘻地说下次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