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罗志远在电话里连声应好。
事关妻子,他虽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却依旧忍不住心慌,这会儿听女儿有条不紊的安排,这颗心才渐渐定了下来。
挂了电话,罗颂觉得喉咙有些干涩发苦,但她并没急着去喝水。
她的生活里,很久没有出现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了,因此忽然觉得一切都很生疏。
思考好一会儿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点开小程序,看看有哪些专家号,再去社媒上看看大家分享的经验,最后才能定下具体的医生。
罗颂的动作远没有她在电话里表达时那样的流畅,像是卡顿的老旧机器人,在执行一道没有被写进程序中的指令。
她在傍晚时分才给爸妈发去预约的截图,这时距离那通电话结束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罗志远高兴得来又有些愧疚,这些新兴的玩意儿他们这一辈的人玩不转,所以只能靠孩子。
他给罗颂发了条语音。
“你工作这么忙还这么快给我们约到号了,是不是耽误你上班了?”
罗颂垂目,面无表情地在屏幕上敲敲打打。
law:没耽误
law:没事
第219章 匆匆一瞥
萍姐最近身体不太好。
她夜里盗汗严重, 没有一件睡衣能穿到天明,往往半夜就得起来换一件干净的,换下的那件跟在水里泡过一样湿。
但夜里发生的事都静悄悄的, 杨梦一还是在饭桌上听她偶然提起一嘴才知道这情况持续将近半个月了,偏偏当事人自己还不当回事。
杨梦一的脸一下就拧了起来, 担心这是身体发出的预警信号。
萍姐瞥见她的表情, 宽慰说只是天气渐渐热起来了才这样的, 让她不必担心。
可这会儿三月都没过完,祁平的夏季虽漫长, 却也往往在四月才会稍稍冒头, 绝不会如此没有眼力见地挤占难得的冬日。
“周末我们去医院看一下?”她不放心, 因此虽是问句,却隐隐有些强硬。
“医院有什么好去的,都说是小毛病啦。”萍姐嘴上嘟囔,但心里头有些高兴。
人年纪大了, 就会贪恋温暖与关怀,这虽旧但不破的小小二居室, 因杨梦一的存在而显出家的形状, 萍姐是喜欢的。
杨梦一只当她同意了,当即拿起手机挂了个周末的全科号。
荣岗人民医院离她们最近,也是祁平颇有声望的一家老牌医院,专家号放出来没两秒就空了的抢手。
周末的医院,更是人满为患。
毕竟在这个强调精神生活的时代,上班族也只有在周末的空档里有心思和余力关注一下自己的肉身。
不过, 医院的名气虽高, 但位处市中心,想要扩建也批不下多少地, 因而这幢年代久远的建筑依旧是医院的主楼,而设计放在如今看也有些落后。
过时的设计与规划使得医院一忙,人一多起来,就显得无比拥挤。
全科诊室外的长椅上坐满了人,但仍有不少人站在显示器左近,不时将眼睛从手机里摘出来看看屏幕上的号码,随后又很快沉回网络世界中。
杨梦一给萍姐挂号的时候就剩一个下午三点的号了,此刻她俩也跟着众人无声地等待着,可拿着检查报告找医生看结果的人不时挤进队伍里,只让等待越等越漫长,等得她们都没了脾气。
好不容易轮到她们了,可看病的过程也乏善可陈,先了解症状,听听心跳,看看舌头,再谈及过往病史,最后谨慎地给出含糊的结论。
医生开了处方,上头的药品名称看起来就是温和的提高免疫力的药物。
她还叮嘱她们接下来留心关注病人的身体情况,平日里最好清淡饮食,也得加强体育锻炼,散散步什么的。
虽然没得到具体原因,但专业人士的意见胜过她们自己瞎查瞎想,杨梦一仔细地一一记下,跟医生道谢后拿上单子,跟萍姐一同离开诊室。
缴完费该去楼下药房拿药,但萍姐忽然说她想去卫生间,杨梦一便也陪着她去,只是自己在厕所外等着。
她无事可做,低头刷手机打发时间。
但手机对她的吸引力并不大,所以杨梦一只是百无聊赖地机械地滑动手指,无论是漂亮的照片还是搞笑的视频,都只是在她眼睛里走过一遭就绕了出来。
然而,正因为玩得不专心,所以那远远的隐隐的一道声音才落入她的耳中。
“罗颂,你要不要……”
几乎是在听到这两个字的瞬间,杨梦一就猛地抬眼,扭头看向声源处,却只能捕捉到恰好拐过拐角的几个模糊的身影,其中一个高高瘦瘦,下颌线分明,走动时,颊边似有卷毛轻摇。
她的呼吸只两秒就沸腾起来,胸膛急促起伏,却还是慢半拍才反应过来,拔腿朝拐角奔去。
可拐角延过去的一条道里或来往或站定的人,却没有一张面孔与方才的匆匆一瞥相似。
杨梦一无意识攥紧了手,想去寻,可左边是步梯通道,右边还有两部电梯,她甚至不知该往哪边走,只在一片无人回应的沉寂里,呆立于原地。
其实先不说世界上同音的字不知几何,就算是同名的人也不在少数,而医院这样嘈杂,她听岔了也是有可能的。
但在方才的几秒间,杨梦一无端觉得那就是她,那一定就是罗颂。
可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梦一?梦一?你干嘛呢?”
不远处,萍姐的唤声忽至,将她从汹涌浪潮中拖出。
“啊……哦……没什么。”她转过身子,但一双眼仍凝视着这条宽不过三米的小道,嘴上应着:“我来了。”
罗颂坐在驾驶位上,伸手想转动钥匙,但她的手抖得太厉害了,好像下一秒手心里洼聚的汗珠就会顺着掌纹下一场小雨。
她的视线无故模糊起来,眼前的方向盘仪表盘和车钥匙都叠着它们各自的分身,跳着交错颤动的舞,像无生命世界的一场狂欢。
即便夏日未至,此时已是下午四点有余,可祁平的太阳依旧显出几分稚嫩的猛烈,不很烫,却扎得人睁不开眼。
罗颂咽了口口水,瞳孔无声地不安颤栗着。
她看不清东西,耳中也鸣得让人心惊。
她有些慌神地重重眨眼,微微弓下腰,凑近了想抓住那虚影中唯一真实的车钥匙。
但只这一个动作,却像抵住了她的胃,让她隐隐有些反胃,偏生那颗欲跳欲狂妄的心似乎在一阵阵擂鼓声里膨胀起来,将胃囊死死压着尤嫌不够,还想将她的胸腔挤裂。
罗颂不难过也不快乐,但笑意与哭意却同时而至,可她又笑不出也哭不了。
这所有的情绪与异样不该出现的,自调药几天后,它们就再没侵入罗颂的生活了。
但此刻,她分明感受到了巨浪一样的不适,怒吼着朝她扑来,打得她整个人,没有一处、一秒是舒服的。
她试图深呼吸,但她的呼吸声里其实也夹杂着藏不住的哆嗦与破碎。
罗颂知道这个状态是没有办法开车的,即便是最好的状态下,中午从龙西开来荣岗的半小时车程里,她也好几次差点与车相撞。
“爸,妈,”她终于开口,是压着舌根与喉头,硬按下所有反常地艰难地开口,“我今天就不送你们回去了。”
她一字一字说得艰辛:“我给你们叫个代驾。”
但罗颂失了感知能力,是以并不知道自己的一番挣扎究竟耗时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脸色难看得吓人,更没有没有察觉到爸妈赤祼的注视。
她所有自以为藏得隐蔽的慌乱无一不被他们纳入眼底。
宋文丽和罗志远对视一眼,眸中盈满担忧,就连刚刚得知虚惊一场的惊喜也所剩不多。
但罗颂再不是那个会和爸爸妈妈倾诉烦忧的小女孩了,他们即使有心关怀,却也无从开口。
两人也被缝在车里怪异的氛围中,不言不语,目光隐忧。
罗颂的忽然出声扯开了沉默的桎梏,但罗志远听了先是一怔,随后也只皱了皱眉,“不用叫什么代驾,我自己开回去就行,很快的。”
他还想说些什么的,但罗颂没给他机会,听到应答后就拉开门,下了车。
罗志远收回嘴边的话,紧跟着下车,换到了驾驶位上。
他关门前,罗颂僵硬地弯下腰,对着车内两人道了声再见,还贴心地说一路平安。
但宋文丽怎么看,都觉得那双跟自己一模一样的浅瞳里盛满了恍惚与迷离。
罗颂的手脚比她的大脑更清醒,晓得道别完后替爸爸将门关好,再往旁边撤开一步,给车子空出道来。
她关上的门也关住了夫妻俩满心满肺的担忧,她站在车外,将他们从她的世界里排除。
罗志远叹一口气,利落地踩离合挂档,随后把住方向盘,踩住油门,驾着车子离开了。
只是直到开出露天停车场大门,再瞧不见罗颂身影了,宋文丽才缓缓收回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