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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罗颂觉得目之所视的一切忽然旋转起来,她也跟着晃荡起来,失了力气,又找不着重心。
  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
  罗颂脱下身上的衣服,赤祼地站在洗手台前,与镜中的自己对视。
  镜中人脸色蜡黄,眼圈乌黑,面颊凹陷,发丝如枯草。
  这副身体不过一具皮包骨,血和肉早已消失不见,就连颤抖的震动都仿佛能让她倒下再破碎。
  她只看着,就觉得厌恶。
  她知道自己如今形衰体坏,脆弱不堪,跟杨梦一记忆中的人相差甚远。
  她甚至觉得自己不是罗颂,只不过是一条哀哀将绝的狗。
  她怪异地升起些嫉恨,她嫉妒从前的自己,唾弃现在的自己。
  罗颂撇开眼,只打开水龙头将手洗净,又盛了点水,简单抹抹嘴,就抱着手臂转身出去了。
  体内的疼痛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她分不清究竟是来自于哪,仿佛时时刻刻都有细针顺着毛孔扎入,刺进血管里,沿着经脉游走。
  她缓慢的步伐因慌张而逐渐凌乱,她走到那一堆被秦珍羽分得极整齐的药盒里,随手拿出黄盒的,打开将药片倒在手心里,随手拿起边上不知开了多久的矿泉水送着服下。
  但她还是心慌,干脆将睡前才吃的安眠药也一同服下,甚至还特意从药片板里多抠出两片,忙乱地吞到口中。
  无论是什么药,只要能让这一切过去就行了。
  罗颂甚至不切实际地希望,自己此刻不过仍处于一场梦中,这只是一场噩梦罢了
  第230章 小秦和小杨,坐在楼梯上
  杨梦一知道罗颂大概是生病了, 但在见面之前,却怎么也想到她能憔悴至此。
  罗颂从前也并不胖,但那瘦是精瘦, 看着跟小白杨似的,高高直直紧绷绷, 可方才那一照面, 她连脸颊上都没挂几两肉了, 面色青黄,头发与衣衫一样凌乱, 看着就没有好好梳洗整理。
  她身上有一种磨蚀过后的沧桑。
  可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即便是周末不用出门, 也一定穿着成套的家居服,晨起也会记得梳理自己的卷毛。
  杨梦一该想到的,能让一直视她为仇雠的宋文丽都弯腰低头,罗颂的情况必然是十分糟糕。
  但实际情况还是超乎她的想象, 以至于只一眼,心疼便蔓延开来, 声音里也漫上了哭意。
  罗颂动作迟缓, 像掉帧的老电影,杨梦一看着她的眼神从迷蒙到清醒,再慢慢氲起不可置信和……惊惶恐惧,就连颤栗也随之而来。
  她看起来像被逼到绝境的惊弓之鸟。
  杨梦一没心思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一刻,她恨不能立刻欺身将她拥入怀中。
  但罗颂关上了门。
  隔着门, 杨梦一能听到里头传来阵阵呕吐声, 她心急如焚,只大力拍着门, 喊她的名字。
  然而拍到她手都发疼,提着的外卖也凉透,她也没等到罗颂的回应。
  里头渐渐没了声响,杨梦一也停下动作。
  她的脑海中乱七八糟地填进许多东西,罗颂的病容、宋文丽的哭腔,还有这间旧居——在她离开后,罗颂独自居住了七年的房子,它们与那些久远的记忆交缠碰撞,杨梦一混乱得头胀眼花,怎么也理不清。
  她忧心着罗颂的安危,因而不想也不能离开。
  可门纹丝不动,她只站在门外干等。
  她只期待这扇门会再次打开。
  然而生活总是极具故事性,门开之前,另一个多年未见的故人先来了。
  “你来干什么!”秦珍羽人还没爬到四楼平台,话就已经爆出了口。
  黑暗中忽然响起一声怒喝,惊得楼道的灯唰一下亮起,就连杨梦一也结结实实被吓一跳。
  她还没过回过神来,那人已经大步跨到她面前,皱着眉重复道:“你来干什么。”
  秦珍羽是跑上楼的,此刻气喘吁吁,但也没削弱多少她语气中的不善。
  杨梦一愣神,就着昏黄的灯光打量几眼,很快反应过来来人是秦珍羽,而她身后还跟着另一个女人。
  然而认出了人,她才开始感到尴尬,从前看过的所有书籍电影都没教,有朝一日跟前任怒目圆睁的好朋友面对面时该说些什么话。
  但秦珍羽显然并不真的需要她证明自己的温和无害,反正无论她说什么,都很难动摇她的警惕与防备。
  她的胸膛起伏着,气还没喘匀,眼神却不肯认输,直勾勾地盯着她,此时看着倒真像一只炸毛的巨兽。
  鄢容见状不对,走上前来,轻轻拉住她的手,想让恋人冷静些,只是效果甚微。
  秦珍羽仍瞪圆一双眼,充满敌意地盯着眼前人,可杨梦一看着,却隐约觉得对方好像要哭。
  她终于开口了,“我……我来找罗颂。”
  这当然是一句废话,不过杨梦一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只能干巴巴地挤出一句回话。
  这话无法使秦珍羽松懈半分,她甚至咬紧了腮帮子。
  鄢容握着她的手稍稍用力,将她的视线引到自己身上。
  秦珍羽望着鄢容的眼,对视几秒后,才缓缓软了软一直僵硬的身子。
  “我去楼下等你。”见人终于平和些,鄢容开口,却是给她俩留出独处的空间。
  她再次捏了捏秦珍羽的手,“好好聊。”
  秦珍羽知道她的意思,冷静下来后就连敌意也不那么尖利了。
  两人目送鄢容下楼,直到脚步声渐远再消失,楼道灯也灭了,都没人先开口。
  昏暗中,杨梦一听到秦珍羽深吸一口气,随后转身径自走到台阶那坐下。
  她咬着唇,抬脚跟上,却犹豫着不知自己该不该坐到她身旁。
  “怎么,”秦珍羽听她站着不动,忍不住开口讽刺,“在德国生活久了,回来就觉得地板脏?”
  闻言,杨梦一浑身一震,“你怎么……”
  然而秦珍羽却不理会她了,杨梦一知道她不待见自己,也吞下未尽之语,走到楼梯的另一边坐下。
  一米二宽的楼道,两人各占一边,中间隔着几十厘米的距离,但瞧秦珍羽的样子,倒恨不得这间隔再大些。
  杨梦一将手里的外卖放在身旁,塑料袋窸窸窣窣的声音将秦珍羽的目光拽了过来。
  看清那袋子上的logo是她给罗颂点外卖的那家,她便也猜出这就是那份饭了。
  “又不吃饭吗……”她喃喃道。
  听起来,罗颂似乎经常不吃饭,杨梦一觉得心又被揪住了,旋即开口,“罗颂……她怎么了?”
  “你刚刚见到她了?”秦珍羽明知故问,得到杨梦一一声嗯后,又道:“她看起来怎么样?”
  杨梦一稍一回想,便拧起了眉,她咽了口口水,却很难发出声音。
  好在,秦珍羽也还是不需要她回答。
  “很糟糕是吧。”她扭头盯着杨梦一,挑了挑眉,“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她的语气听起来跟那个将罗颂爸妈打得无力反击的下午一模一样。
  杨梦一不知她的心思,只诚实地点点头。
  “阿汤得了抑郁症,确诊半年,但在确诊前已经持续多久,就没人知道了。”
  秦珍羽话说出口,却收起了原先备好的阴阳怪气,看着罗颂一点点凋零,她的无助并不比任何人少。
  “她吃不下东西,睡不了觉,思考不了,也行动不了。”
  这话如同一颗图钉,狠狠扎到了杨梦一的脑袋上,她猛地扭头。
  杨梦一想起来了,方才罗颂开门后,像是将视线一点点从地上捡起来,再黏到她身上的。
  她的动作飘忽又迟钝,甚至有种有心无力的颓丧感。
  可从前,罗颂看人的时候,目光从来都是笔直而坦荡,目不斜视,如同草原上最意气风发的鹰隼。
  这时,秦珍羽转过头,将视线投到了空荡的楼梯上,“这些年,她过得太紧绷了。”
  “你知道她的性格,一切都要臻于完美,短短几年,在律所里爬到了高位,多少人眼红,可她也是加班最多的一个啊。”
  “还有她爸妈,”秦珍羽嗤笑一声,“绝对的罪魁祸首啊,这么多年都没死心,总想着让她找个男人结婚生子。”
  “还有,”她的尾音卷了起来,“你。”
  杨梦一的心像被烟头烫了一下,眼皮抖了抖。
  “那天在医院你也看到阿汤了吧?三月份的时候。”秦珍羽语气肯定。
  杨梦一“嗯”一声。
  “就那一面,她之前靠药物稳定下来的情况就又崩盘了。”秦珍羽却没有指责什么,只是声音里掺杂了些许疲惫与挫败,“医生说了,如果下次去复诊情况依旧,她……就要入院治疗了。”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杨梦一的声音里夹杂着哽咽,“我以为……”她会幸福的。
  “收起你的愧疚吧。”秦珍羽语气平淡,但听着却更显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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