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说到最后,她自己也再找不到逻辑,只固执地恳求:“……别不要我。”
她将这话说了很多遍,一声低过一声,最终连她自己都听不到声音,只是唇瓣张张合合,无声又倔强地重复着。
再后来,她仿佛也累极了,才终于不甘不愿地停下,但手心里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蓄了一层薄薄的汗,蹭在了罗颂的手腕上。
一阵凉风掠过,拉紧她脸上一条一条原就绷着的线,那是眼泪淌过又风干的痕迹。
她迟钝地注意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另一只手也按到了罗颂的手上,这会两只手都缠在了她的手腕上,仿佛无望之际的最后一搏。
但罗颂仍一动不动地眺望着远方,没有施惠她丁点心软。
悲伤是无底洞。
杨梦一的脸上胡乱一片,明明已经难过到了极点,却仍能露出更难过的神情,眼角眉梢都无尽地往下压去,露出低微如尘埃的弧度。
她觉得自己又要哭了。
但就在这时,天似乎下雨了,有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然而她往外望去,万家灯火不见模糊,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罗颂的眼睛下雨了。
这让杨梦一猛地攥住手,几乎是抓一般握紧了罗颂的手腕。
她抬头,“罗颂……”
她的声音低哑,听起来仿佛正在哭泣的人是她。
“罗颂,让我看看你。”她说。
但罗颂没有扭头,整个人像凿进夜色中的影子,也正因如此,杨梦一很分明地看清她喉结的滑动和颈部忽然峦起的青筋,没过几秒,又从腕处感受到了她的颤抖。
罗颂看起来痛苦极了。
杨梦一见不得她痛苦。
她蓦地升起些勇气,忽然站起身来,但始终牵着罗颂的手腕,甚至将她的整条手臂都拉起来了些。
“我要看看你。”她又说了一次,并缓慢地抬脚,往罗颂的另一边绕去。
她要走到罗颂面前,她知道罗颂也知道她的意图。
其实这距离不过两三步,但她走的很慢,慢到仿佛每一步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落下的,慢到罗颂可以在这被无限拉长的秒钟里随时躲开。
但罗颂没有,而杨梦一又因此生出更多的勇气。
她是屏着呼吸走到罗颂面前的。
罗颂闭着眼,只眼皮在颤动着。
外头的灯火将她的泪水照得发亮,像太阳下结冰的河面冰面,但那河中江水尚未完全宁冻成冰,仍有水流不竭而安静地奔涌。
杨梦一不知道泪水是要有多少,才能够完全不见珠状,只一线线地往下淌,但她看着,只觉得自己的心要碎了。
她看到那些眼泪划过她的鼻翼,又滑至嘴角,最后才聚到下巴上,仓皇地坠落。
心伤时流出的眼泪是最苦的,杨梦一望着她被泪水浸得湿润的嘴角,几乎是下意识地松开了她的手腕,在罗颂还没来得及反应时,伸手将两掌贴在了她的脸颊上,而大拇指则轻轻地摁在了她的嘴角处,袭夺改道。
但她此刻最大的心愿,还是让罗颂不要哭,不要这样伤心地哭泣。
不过,如果她能看到自己的脸,或许会发现,她的表情和罗颂看起来如出一辙。
悲伤在她们的脸上刻出了一模一样的痕印。
可杨梦一顾不得自己,只抖着手,捧着罗颂的脸,低声喃着她的名字。
“罗颂……罗颂……”
罗颂的颤动在一声声低喃中越发猛烈,像是灵魂被煮沸。
她能听到那声音越发小了,却不知怎的,又越发近了。
最终,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扑在了她的脸上。
杨梦一的唇贴着罗颂的脸,从额头到眉毛,从眼睛到鼻尖,一点点擦过去。
她依然缱绻低吟着罗颂的名字,她唇瓣的触碰没有丝毫挑逗的意味,她像深林里的神女在给病人疗伤一样唤她碰她。
她仿佛是在试图疗愈罗颂的灵魂。
“不要哭了,”神女说,“你不要哭了。”
于是凡人就神奇地止住了泪。
“你不要难过,”神女又说,“让我陪着你,我们慢慢好起来。”
于是凡人无法抵抗地臣服了,连带着大脑中声嘶力竭的理智也平静下来。
一切就此陷入安谧。
第251章 罗杨
罗颂觉得自己可以死掉了, 在世间最美妙的幻境中沉沦着停止呼吸,是她能想到的唯一让时光永驻的方法。
然而她不仅没死,就连颤抖与急促的呼吸都仿佛得到某种抚慰, 渐渐平缓下来。
她始终没有睁开眼,只是泪水干涸, 几乎想要屏息凝气, 细细感受额上与面颊处传来的另一道体温。
杨梦一以唇瓣抚过罗颂脸上的每一处, 就连耳廓与耳垂都没有漏掉,一一轻缓地擦过。
在再无遗漏后, 她便捧着她的脸, 与她额头相抵。
两人的呼吸交错, 缠绕出另一种亲密。
罗颂是真的觉得杨梦一在她身上种下了蛊,让她无法抗拒地放下心防,归服于她的呢喃与触碰。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或许她只是在为自己的行为找寻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真的已经太累了。
伤痕累累攀山涉水的孤独旅人,终于可以安心将息。
她觉得自己像恋栈之马, 在故事的终章回到了最让牠依恋的棚子, 那马棚不必富丽堂皇,只消有顶有壁,有粮有水,有让牠不再惶遽的安宁就可以了。
灵魂必须饲之以爱才能滋荣生长。
父母与朋友的爱护足以支撑罗颂茁壮成人,而杨梦一的出现则让她饫甘餍肥,获得前所未有的满足。
在杨梦一离开后, 爸妈给予的爱也不再坚不可摧, 朋友之爱不足以填补空缺,罗颂的灵魂失去了所有食物来源, 渐渐孱弱消瘦,并枯如衰草。
然而人不可活着而无魂,她只能以自己的生命为养料,支撑灵魂的不灭。
构成她躯体不死的血与肉与骨被终日啃噬,她的生命力几乎被吃得一丝不剩。
但现在啊,正轻抚着她的人说,她一直爱着她,也将会永远爱她。
罗颂怎么可能不耽溺其中呢。
即使最终不过一场海市蜃楼,她此刻也生不出一星半点推开杨梦一的力气了。
那就这样吧。
这晚,杨梦一不必再孤零零躺在沙发上,即便在睡梦中也忍不住担忧罗颂的梦魇。
她就躺在罗颂旁,与她睡在同一张床上,盖着同一张被子。
两人都没有什么踌躇与试探,一切自然而然地就发生了,就像罗颂在入睡后,无意识靠向让她安心的热息,而杨梦一又将她小心搂在怀里一样自然。
罗颂从来就不是拧巴的人,甚至可以说,她很洒脱。
除了当年的离别,她少有后悔之事,大多数时候不提前忧虑,也不困于懊悔。
她想,既然反复的思考怀疑都没能让她抵抗住命运的诱惑,那就不要再自我折磨了。
罗颂陷入深眠后,梦境依旧如期而至,熟悉的景与物俨然就在其中。
但这回,它们刚施下威压,打算和以往一样逗弄这个束手无策的可怜人,梦就出现了转机。
罗颂喉咙与呼吸都带着灼热高温,好一会儿才艰难缓过缺氧的痛苦,再仰头,只见一片血红中映着青蓝之色。。
那是一只巨大的青鸟。
所有几乎要将她碾碎的重压只一瞬间就消失无踪,氧气不再稀薄。
她竭力睁开眼,但还是被牠周身环绕的光耀刺得半瞇成缝,依稀能辨出牠飘逸的尾羽、如灯火明亮的双目和宽大华丽的翅翼。
牠体态轻盈,如水波一样轻轻挥舞翅膀,便扬起阵阵徐风,一下又一下地往罗颂身上抚过,并在红得不祥的天幕里破出一道道裂缝,直至满目的红碎成片,泄出无边亮光。
梦是没有逻辑的,但罗颂无端肯定,那就是破晓时的霞光。
天要亮了。这个认知让她渐渐放松。
青鸟不知为何迟迟没有离开,只不疾不徐振翅,撩起和风,安抚刚逃出生天的梦中人。
而梦境之外的现实里,杨梦一正轻轻拍着罗颂的后背。
在罗颂神情逐渐平和、不再溢出痛苦的闷吼声后,她也始终不停。
屋外银月如钩,但卧室里两片窗帘咬得严丝合缝,没漏进一点烁光。
但不要紧,杨梦一比月光更温柔,而梦里的罗颂或许也是知道的。
第252章 罗颂父母篇
未知也能是一种折磨, 罗志远和宋文丽深谙此理。
罗颂自过年后就再没有回来过,元宵、清明和五一都不见人影,时间久了, 就连罗颂的舅舅都疑惑地说好久没见到她了。
面对众人的关心与打探,宋文丽只能强装笑脸说罗颂工作忙, 正在出长差。
可实际滋味如何, 只有他们当事人最清楚。
他们已经很久没得到女儿的音讯了, 别说是罗颂亲自发来的消息,就连作为中间人的秦珍羽也常对他们爱搭不理的。